许是用“灾星”的理由处死一个人实在草率。
又或是若柒柒四处奔走产生了一丝效果。她父皇景帝勉强算个明君,却没有帝王的斤斤计较。
哪怕若柒柒曾经有过请封皇太女的举动,他也并不放在心上。
宝贝女儿流落在外,终于回宫,景帝笑得嘴都合不拢。
再或许是闻项起了戏弄李良辰的心思,故意教他抓心挠肺后悔几日。
姜盈初的死刑被推后了几天——但也仅仅只是推迟,人头落地依旧迫在眉睫,形势严峻。
天牢外面人声嘈杂,金汤阁的修士这几日马不停蹄地练功夫,临时抱佛脚,为死刑那一日做准备。
钦天监也闲不住,观天象,看风水,算日子:什么时候行刑最稳妥呢?
人心察觉到自己的渴望超出自己的能力时,就会爱上神佛,爱上自然,爱上幻想。
天牢外紧锣密鼓,守宫门的侍卫闲聊时都离不开“仙门宗主的死期”这个话题。
而处在天牢里的姜盈初却毫无反应,整日整夜都一脸木然。
言遮看她黯然伤神的样子,心里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气。
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带着一行朋友落户沐阳山,被仙门恭为宗主。
眼看着朝阳灿烂冉冉升起照亮未来的通天大道,朝阳却又在一夜间坠进了深谷,路也被雪堵塞。
言遮能理解小徒弟的伤心。
但这并不妨碍他暗搓搓地生闷气。
烛火幽微,惨淡的青光和两个人都被困在牢里。
言遮伸手把姜盈初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轻声问:“难受么?”
回答他的是沉默。
“这儿没有别人。”言遮席地而坐,嗓音轻低,“你要是想哭,我假装看不见,好不好?”
常言道,哭出来就好了。
帝君早忘了自己上一次经受这种大挫折是什么感觉,只能借着常言安慰小徒弟。
姜盈初没说话,微微抬头看了下师父,递给师父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想告诉言遮:我没事儿。
可浑身的颓丧显然出卖了主人。
于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经过言遮的脑补,就变了味儿。
在他看来,姜盈初分明在说:什么没有别人?你不就是别人吗?
心里那股不被依赖的烦闷愈发深重,言遮小孩儿置气一样起身,扑扇着衣袖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哭,也不肯把难受讲出来,那憋死你算了。
言遮心里腹诽道,我要是再关心你一下,那我真是连旺财都不如。
片刻后,押司送来了晚膳。
姜盈初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狗都不如的帝君又端了一碗粥,黑着脸,一勺一勺地去给小徒弟喂。
押司送来的烧饼映入姜盈初的眼帘,她心里一动,终于开口道:“你把这个给隔壁的三……三火?”
姜盈初脑子乱成一团,想不起那小孩儿的名字。
总之把烧饼给他就是,反正她也没胃口,刚好小孩儿长身体。
隔壁狼吞虎咽喝粥的呼噜声一停。
姜盈初能想到这个三什么的小孩儿忽然竖起耳朵,眼睛亮亮的场面。
言遮侧在身旁的手攥成拳,青筋泛起。
姜盈初在察觉师父情绪这一点上实在麻木,见言遮不肯动,只当他是不愿被人使唤。
“那你让让。”姜盈初起身,拨开一只挡道狗一样拨开了言遮,自己把烧饼递到隔壁。
一只胖手立马接了烧饼,瓮声瓮气道:“谢谢。我叫三水。”
三水在提醒她刚刚喊错了自己的名字。
“嗯。”脑子转不过来的姜盈初下意识地也介绍自己,“我叫姜盈初。”
言遮懒懒阖眼,听到两人你来我往的友好介绍,额角微抽。
他又在心里发誓:让这些三水三火三木头关心你去罢,本君不会再给你一点好脸色。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个东西被递到他嘴边。
“你别忘了吃,吃完记得把药丸子也吃了。”姜盈初说。
言遮眼睛一弯,像旺财叼骨头一样从姜盈初手里叼走烧饼。
从前天界有人说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从来不觉得。
此刻言遮乍然想起了这句话,细细一品,觉得这个结论未必没有道理。
天界的人要是知道言遮此刻的心理活动,定要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我们说的是那个不喜形于色的帝君,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帝君,是那个一身正气的帝君。
可不是现在这个被他人拿捏的傻子哇!
*
行刑前两日,姜盈初仍然活得面无表情,沐阳山灭门的震惊难消,余韵阵阵。
她闭上眼,就能看看见谷雨灿烂的笑颜。
谷雨喜欢笑,但这丫头的笑往往藏着锐利的刀子,喜欢在温柔乡里宰人。
教导弟子,她笑,笑着笑着就把人训了。
替宗主办事,她也笑,笑着笑着就把人杀了。
只有在面对宗主的时候,谷雨的笑才纯粹得没有任何东西。
这种唯一特殊的笑带给姜盈初的记忆实在深刻,以至于她都不敢阖眼。
而深夜,她强忍睡意盯着烛火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细微的声音。
“你为什么被抓到这里?”三水弱弱地问。
每次都送过来的烧饼轻而易举攻破了三水的戒备,让他忍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他记得那天押司说他们被关到这里的原因一样。
一个一声不吭的冷傲小孩儿突然开了口,这让姜盈初有点儿受宠若惊。
她默然一瞬,无奈地勾唇,带着几分自嘲道:“我是灾星啊。”
“哦。”和姜盈初预想的不同,三水没有疑惑,反而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又勾起了姜盈初的好奇。
她问:“你呢?”
“我和你一样。”三水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腿蜷缩成团,说:“我说宫里有娘娘要死,他们不信。那位娘娘真的死了,他们就把我抓了起来。”
姜盈初茫然了一瞬,很是不可思议。
宫里有娘娘要死——这不就是丽妃的事吗?
怪不得那押司要说他俩被关在这里的原因一样。
只是——
“你怎么知道?”姜盈初问。
“我就是知道。”三水坚定地说。
他以为姜盈初不信自己,想了想,又说,“其实你的门派被灭的前一天,我也知道,你身上要有灾祸发生。”
这两天姜盈初他们和若柒柒说话并没有提防三水。
所以三水也听到了那些发生在姜盈初身上的事,也知道了隔壁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仙门宗主。
也正因如此,又加上烧饼送来的善意,三水才肯对姜盈初开口。
他想:既然这个人是仙门宗主,那她会术法,就不会对自己的特殊能力冷嘲热讽了。
角落里,言遮咳了两声。
他并没有睡着,听见姜盈初和隔壁小屁孩的谈话,故意咳嗽两声,想暗示小徒弟:别忘了让师父也加入这么重要的谈话。
可惜姜盈初的思路和他实在南辕北辙。
姜盈初见他闭着眼咳嗽,以为自己和三水的谈话吵到了他。
“嘘——”她对三水说,“明天我们再说。”
言遮:……
哦,这是他俩的秘密,生怕被自己听到呢。
不依赖自己,不亲近自己,还提防自己。
言遮气得翻了个身,恶声恶气地哼了一声。
惹得姜盈初侧目,心底“豁”了一声:瞧,被吵到的不爽还挺大,在睡梦里都要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
*
行刑前一日,姜盈初被单独带了出去,带去审讯堂。
刚好旺财的灵相在这个时候飞过来找言遮。
作为一只灵兽,旺财能够随意地灵相出窍——除了时间限制之外。它现在修为算高,灵相每隔十天左右就能自由活动一次。
“小姜姜呢?”旺财东张西望,用心声问。
“被抓走了。”言遮摸出自己的长歌匕,又仔细地擦了起来。
旺财“哦”了一声,从匕首的寒光上照见了自己这两天吃胖一圈的猫脸。
它懒洋洋地趴了下来,絮絮叨叨:“这次是真要动手了吧?现在动手时机最好。其实你前两日,一被关进来,就应该动手。完事儿我俩立马回九重天,我也不至于又添几两肉了。”
言遮万分嫌弃地扫了眼自己的胖麒麟,冷笑道:“离我远点。”
“啊?”
“别把油溅到我身上。”言遮垂眸,继续擦匕首。
旺财品了过来:这是再骂自己胖得流油!
麒麟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迫害!
它炸毛道:“喂,你有没有点心呐?还不是因为你迟迟不动手,我才胖了又胖的。好在你有动手的觉悟了。对了,动手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不忍心看这种场面的。我的小姜姜呐——”
言遮挑眉,问:“谁说我要动手了?”
旺财一愣:“那你擦它干嘛?”
言遮突然嗤笑一声,满目寒凉。
他神情专注地盯着匕首:“我才是解决她的那个人,其他白痴就别想了。”
旺财小小的脑袋转了很久,反应过来后要晕厥。
“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它大声吼着问,“这些凡人主动杀了她,不也是解决了灭世魔头这个祸患嘛?谁解决不是解决?你不动手就算了,怎么还不叫其他人动手呢?”
旺财心声吼得声音实在太大。
以至于让言遮一时没有听见,姜盈初回来的脚步声。
“师父,你在擦什么?”姜盈初问。
手中的匕首立马成了烫手山芋。
言遮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抖,瞬间思绪万千。
第一个瞬间,他下意识想收了手中匕首,假装若无其事。
第二个瞬间,他悬崖勒马,想起小徒弟不容小觑的实力:她都问他在擦什么了,定然瞧出了端倪。
第三个瞬间,匕首化作玉笛,静静躺在言遮掌心。
姜盈初身心俱疲地进来,瞥见玉笛,问:“这也是你花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打磨出来的?”
言遮松了口气。
他摇头,张嘴就诓人:“九九八十一个时辰。”
姜盈初:……
“审讯堂怎么说?”言遮转移话题道。
姜盈初毫无感情,一字不落地复述:“灾星姜盈初,祸乱仙界,殃及后宫,明日午时行刑。”
隔壁三水正在竖起耳朵听墙角,听到这话,愕然抬眼。
怎么有人能如此事不关己地宣布自己的死刑?这得有多不怕死?这便是传闻中的视死如归吗?
“嗯。”言遮也淡淡道。
三水:……
两个怪人。
“你进牢里拿笛子干什么?”姜盈初问。
言遮:“陶冶情操。”
“那你吹一曲我听听?”
言遮欣然点头,掐着玉笛抬手,轻置唇边。
然后……然后……
姜盈初闭眼等了半天,却不闻一丝声响。
“怎么?”她睁眼问道。
晦暗中,言遮沉默了一瞬。
“吹不响。”他罕见窘迫,含糊而过,“刚刚说什么?明天行刑?你打算怎么办?”
“噗——”姜盈初乐得笑出声。
她一边笑,一边伸手去从言遮手里拿笛子:“你不会吹,你还拿它陶冶哪门子——”
话头戛然而止。
姜盈初满脸错愕,云里雾里。
罪魁祸首无疑还是言遮。
小徒弟来索要笛子,言遮侧了个身,手腕一转,灵活地躲了过去。
见姜盈初盯着他,他犹豫片刻,石破天惊道:“乖,这是为师的笛子。”
潜台词便是:这是我的笛子,你就不要用嘴吹了。
琢磨出自己话里嫌弃人的意思,言遮看向姜盈初的目光十分小心。
不料姜盈初了然,毫不介意地点头。
她和这个师父非亲非故,要笛子之前的确没有考虑周全:这是他的笛子,就算他吹不响,那也轮不到自己来上嘴吹。
“唉,三水?”姜盈初侧身去和三水继续昨晚的话题。
言遮见状,没滋没味地看了眼手中笛子,兴致缺缺。
她怎么就不生气呢?
好吧,他其实明白。她不生气,因为他不在她心上。
幽暗的角落里,旺财的灵相挪到了言遮身边。
“你用这么嫌弃人的理由,可有点伤人心啊。”它替姜盈初吐槽道。
言遮冷笑一声。
心道:睁大你的畜生眼看一看,她可有半点伤心的样子?
长歌匕化作万相,都掩盖不了它是个武器的事实——而且是帝君的武器。
哪怕化作笛子,吹出来也是杀伤力一片的存在。
言遮不能吹响,也不能纵着小徒弟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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