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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晋江文学城   07[奇石]

小说:

我的危险师父

作者:

南枝禾禾

分类:

古典言情

许是用“灾星”的理由处死一个人实在草率。

又或是若柒柒四处奔走产生了一丝效果。她父皇景帝勉强算个明君,却没有帝王的斤斤计较。

哪怕若柒柒曾经有过请封皇太女的举动,他也并不放在心上。

宝贝女儿流落在外,终于回宫,景帝笑得嘴都合不拢。

再或许是闻项起了戏弄李良辰的心思,故意教他抓心挠肺后悔几日。

姜盈初的死刑被推后了几天——但也仅仅只是推迟,人头落地依旧迫在眉睫,形势严峻。

天牢外面人声嘈杂,金汤阁的修士这几日马不停蹄地练功夫,临时抱佛脚,为死刑那一日做准备。

钦天监也闲不住,观天象,看风水,算日子:什么时候行刑最稳妥呢?

人心察觉到自己的渴望超出自己的能力时,就会爱上神佛,爱上自然,爱上幻想。

天牢外紧锣密鼓,守宫门的侍卫闲聊时都离不开“仙门宗主的死期”这个话题。

而处在天牢里的姜盈初却毫无反应,整日整夜都一脸木然。

言遮看她黯然伤神的样子,心里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气。

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带着一行朋友落户沐阳山,被仙门恭为宗主。

眼看着朝阳灿烂冉冉升起照亮未来的通天大道,朝阳却又在一夜间坠进了深谷,路也被雪堵塞。

言遮能理解小徒弟的伤心。

但这并不妨碍他暗搓搓地生闷气。

烛火幽微,惨淡的青光和两个人都被困在牢里。

言遮伸手把姜盈初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轻声问:“难受么?”

回答他的是沉默。

“这儿没有别人。”言遮席地而坐,嗓音轻低,“你要是想哭,我假装看不见,好不好?”

常言道,哭出来就好了。

帝君早忘了自己上一次经受这种大挫折是什么感觉,只能借着常言安慰小徒弟。

姜盈初没说话,微微抬头看了下师父,递给师父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想告诉言遮:我没事儿。

可浑身的颓丧显然出卖了主人。

于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经过言遮的脑补,就变了味儿。

在他看来,姜盈初分明在说:什么没有别人?你不就是别人吗?

心里那股不被依赖的烦闷愈发深重,言遮小孩儿置气一样起身,扑扇着衣袖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哭,也不肯把难受讲出来,那憋死你算了。

言遮心里腹诽道,我要是再关心你一下,那我真是连旺财都不如。

片刻后,押司送来了晚膳。

姜盈初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狗都不如的帝君又端了一碗粥,黑着脸,一勺一勺地去给小徒弟喂。

押司送来的烧饼映入姜盈初的眼帘,她心里一动,终于开口道:“你把这个给隔壁的三……三火?”

姜盈初脑子乱成一团,想不起那小孩儿的名字。

总之把烧饼给他就是,反正她也没胃口,刚好小孩儿长身体。

隔壁狼吞虎咽喝粥的呼噜声一停。

姜盈初能想到这个三什么的小孩儿忽然竖起耳朵,眼睛亮亮的场面。

言遮侧在身旁的手攥成拳,青筋泛起。

姜盈初在察觉师父情绪这一点上实在麻木,见言遮不肯动,只当他是不愿被人使唤。

“那你让让。”姜盈初起身,拨开一只挡道狗一样拨开了言遮,自己把烧饼递到隔壁。

一只胖手立马接了烧饼,瓮声瓮气道:“谢谢。我叫三水。”

三水在提醒她刚刚喊错了自己的名字。

“嗯。”脑子转不过来的姜盈初下意识地也介绍自己,“我叫姜盈初。”

言遮懒懒阖眼,听到两人你来我往的友好介绍,额角微抽。

他又在心里发誓:让这些三水三火三木头关心你去罢,本君不会再给你一点好脸色。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个东西被递到他嘴边。

“你别忘了吃,吃完记得把药丸子也吃了。”姜盈初说。

言遮眼睛一弯,像旺财叼骨头一样从姜盈初手里叼走烧饼。

从前天界有人说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从来不觉得。

此刻言遮乍然想起了这句话,细细一品,觉得这个结论未必没有道理。

天界的人要是知道言遮此刻的心理活动,定要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我们说的是那个不喜形于色的帝君,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帝君,是那个一身正气的帝君。

可不是现在这个被他人拿捏的傻子哇!

*

行刑前两日,姜盈初仍然活得面无表情,沐阳山灭门的震惊难消,余韵阵阵。

她闭上眼,就能看看见谷雨灿烂的笑颜。

谷雨喜欢笑,但这丫头的笑往往藏着锐利的刀子,喜欢在温柔乡里宰人。

教导弟子,她笑,笑着笑着就把人训了。

替宗主办事,她也笑,笑着笑着就把人杀了。

只有在面对宗主的时候,谷雨的笑才纯粹得没有任何东西。

这种唯一特殊的笑带给姜盈初的记忆实在深刻,以至于她都不敢阖眼。

而深夜,她强忍睡意盯着烛火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细微的声音。

“你为什么被抓到这里?”三水弱弱地问。

每次都送过来的烧饼轻而易举攻破了三水的戒备,让他忍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他记得那天押司说他们被关到这里的原因一样。

一个一声不吭的冷傲小孩儿突然开了口,这让姜盈初有点儿受宠若惊。

她默然一瞬,无奈地勾唇,带着几分自嘲道:“我是灾星啊。”

“哦。”和姜盈初预想的不同,三水没有疑惑,反而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又勾起了姜盈初的好奇。

她问:“你呢?”

“我和你一样。”三水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腿蜷缩成团,说:“我说宫里有娘娘要死,他们不信。那位娘娘真的死了,他们就把我抓了起来。”

姜盈初茫然了一瞬,很是不可思议。

宫里有娘娘要死——这不就是丽妃的事吗?

怪不得那押司要说他俩被关在这里的原因一样。

只是——

“你怎么知道?”姜盈初问。

“我就是知道。”三水坚定地说。

他以为姜盈初不信自己,想了想,又说,“其实你的门派被灭的前一天,我也知道,你身上要有灾祸发生。”

这两天姜盈初他们和若柒柒说话并没有提防三水。

所以三水也听到了那些发生在姜盈初身上的事,也知道了隔壁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仙门宗主。

也正因如此,又加上烧饼送来的善意,三水才肯对姜盈初开口。

他想:既然这个人是仙门宗主,那她会术法,就不会对自己的特殊能力冷嘲热讽了。

角落里,言遮咳了两声。

他并没有睡着,听见姜盈初和隔壁小屁孩的谈话,故意咳嗽两声,想暗示小徒弟:别忘了让师父也加入这么重要的谈话。

可惜姜盈初的思路和他实在南辕北辙。

姜盈初见他闭着眼咳嗽,以为自己和三水的谈话吵到了他。

“嘘——”她对三水说,“明天我们再说。”

言遮:……

哦,这是他俩的秘密,生怕被自己听到呢。

不依赖自己,不亲近自己,还提防自己。

言遮气得翻了个身,恶声恶气地哼了一声。

惹得姜盈初侧目,心底“豁”了一声:瞧,被吵到的不爽还挺大,在睡梦里都要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

*

行刑前一日,姜盈初被单独带了出去,带去审讯堂。

刚好旺财的灵相在这个时候飞过来找言遮。

作为一只灵兽,旺财能够随意地灵相出窍——除了时间限制之外。它现在修为算高,灵相每隔十天左右就能自由活动一次。

“小姜姜呢?”旺财东张西望,用心声问。

“被抓走了。”言遮摸出自己的长歌匕,又仔细地擦了起来。

旺财“哦”了一声,从匕首的寒光上照见了自己这两天吃胖一圈的猫脸。

它懒洋洋地趴了下来,絮絮叨叨:“这次是真要动手了吧?现在动手时机最好。其实你前两日,一被关进来,就应该动手。完事儿我俩立马回九重天,我也不至于又添几两肉了。”

言遮万分嫌弃地扫了眼自己的胖麒麟,冷笑道:“离我远点。”

“啊?”

“别把油溅到我身上。”言遮垂眸,继续擦匕首。

旺财品了过来:这是再骂自己胖得流油!

麒麟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迫害!

它炸毛道:“喂,你有没有点心呐?还不是因为你迟迟不动手,我才胖了又胖的。好在你有动手的觉悟了。对了,动手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不忍心看这种场面的。我的小姜姜呐——”

言遮挑眉,问:“谁说我要动手了?”

旺财一愣:“那你擦它干嘛?”

言遮突然嗤笑一声,满目寒凉。

他神情专注地盯着匕首:“我才是解决她的那个人,其他白痴就别想了。”

旺财小小的脑袋转了很久,反应过来后要晕厥。

“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它大声吼着问,“这些凡人主动杀了她,不也是解决了灭世魔头这个祸患嘛?谁解决不是解决?你不动手就算了,怎么还不叫其他人动手呢?”

旺财心声吼得声音实在太大。

以至于让言遮一时没有听见,姜盈初回来的脚步声。

“师父,你在擦什么?”姜盈初问。

手中的匕首立马成了烫手山芋。

言遮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抖,瞬间思绪万千。

第一个瞬间,他下意识想收了手中匕首,假装若无其事。

第二个瞬间,他悬崖勒马,想起小徒弟不容小觑的实力:她都问他在擦什么了,定然瞧出了端倪。

第三个瞬间,匕首化作玉笛,静静躺在言遮掌心。

姜盈初身心俱疲地进来,瞥见玉笛,问:“这也是你花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打磨出来的?”

言遮松了口气。

他摇头,张嘴就诓人:“九九八十一个时辰。”

姜盈初:……

“审讯堂怎么说?”言遮转移话题道。

姜盈初毫无感情,一字不落地复述:“灾星姜盈初,祸乱仙界,殃及后宫,明日午时行刑。”

隔壁三水正在竖起耳朵听墙角,听到这话,愕然抬眼。

怎么有人能如此事不关己地宣布自己的死刑?这得有多不怕死?这便是传闻中的视死如归吗?

“嗯。”言遮也淡淡道。

三水:……

两个怪人。

“你进牢里拿笛子干什么?”姜盈初问。

言遮:“陶冶情操。”

“那你吹一曲我听听?”

言遮欣然点头,掐着玉笛抬手,轻置唇边。

然后……然后……

姜盈初闭眼等了半天,却不闻一丝声响。

“怎么?”她睁眼问道。

晦暗中,言遮沉默了一瞬。

“吹不响。”他罕见窘迫,含糊而过,“刚刚说什么?明天行刑?你打算怎么办?”

“噗——”姜盈初乐得笑出声。

她一边笑,一边伸手去从言遮手里拿笛子:“你不会吹,你还拿它陶冶哪门子——”

话头戛然而止。

姜盈初满脸错愕,云里雾里。

罪魁祸首无疑还是言遮。

小徒弟来索要笛子,言遮侧了个身,手腕一转,灵活地躲了过去。

见姜盈初盯着他,他犹豫片刻,石破天惊道:“乖,这是为师的笛子。”

潜台词便是:这是我的笛子,你就不要用嘴吹了。

琢磨出自己话里嫌弃人的意思,言遮看向姜盈初的目光十分小心。

不料姜盈初了然,毫不介意地点头。

她和这个师父非亲非故,要笛子之前的确没有考虑周全:这是他的笛子,就算他吹不响,那也轮不到自己来上嘴吹。

“唉,三水?”姜盈初侧身去和三水继续昨晚的话题。

言遮见状,没滋没味地看了眼手中笛子,兴致缺缺。

她怎么就不生气呢?

好吧,他其实明白。她不生气,因为他不在她心上。

幽暗的角落里,旺财的灵相挪到了言遮身边。

“你用这么嫌弃人的理由,可有点伤人心啊。”它替姜盈初吐槽道。

言遮冷笑一声。

心道:睁大你的畜生眼看一看,她可有半点伤心的样子?

长歌匕化作万相,都掩盖不了它是个武器的事实——而且是帝君的武器。

哪怕化作笛子,吹出来也是杀伤力一片的存在。

言遮不能吹响,也不能纵着小徒弟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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