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衙门。
一个老伯佝偻着身子,来到登闻鼓前。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颤颤巍巍地拿起鼓槌,竭尽全力向上一击,鼓槌重重打在鼓面中央。
随着“咚”的一声,他也踉跄后退。
门前的衙役矗立在两侧,其中一个侧了侧头,目光漠然。
老伯喘着粗气,稍作休整后又拿起鼓槌敲打下去。
鼓声隆隆不绝,吸引了众多百姓。衙役满脸不耐烦,手已经抚上腰间佩刀。
“青天大老爷开恩啊!赋税实在是缴不起了,娃儿饿得直哭。”老伯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回应他的,只有衙役粗暴的推搡。
“大胆刁民,胆敢咆哮公堂。”
双臂被上前的衙役抓住,老伯奋力一挣,一个衙役措不及防趔趄几步。另一名衙役反应极快,一脚踹在老伯小腿处。
老伯跪倒在地,衙役们粗暴地将他拖离鼓座,他被擒拿在一旁。
人群僵立着,死寂无声。
“散了!都散了!”里头又出来几名衙役,他们手里拿着水火棍在空中挥舞。
“一个个的还不走?想进去吃板子不成?”
衙役们向前迈进,推搡着人群。
“都走都走,再不走以同罪论处!”
“说你呢卖菜的,还不快滚。”
众人惊惶,脚步凌乱,彼此推挤着。
有人手中拎着的篮子飞出,几个果子滚落一地,在地上直打转,主人却不敢弯腰去捡。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挤得站立不稳,急急护住怀中啼哭的幼儿,险些摔倒。
门前终归寂静,衙役收回水火棍,踏回衙门内,其中一人押着老伯进了牢房。
牢头被脚步声惊扰,打着哈欠:“又是个不知死活的。”
看见老伯一身破烂,他嫌恶地直皱眉。
“敲路鼓的疯老汉。”那名衙役简单交代一句便离开了。
牢头拿出钥匙,打开一扇牢门的锁,几道目光投来。
“进去!”他厉喝一声,将老伯一推。
老伯向前扑倒,身子重重砸下。起身时,牢门“哐当”一声被关上,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老伯缩在角落,无助地望着牢门。
“听说了吗?”一个声音低低响起:“隔壁牢里昨晚又拖出去好些个人,悄无声息的。”
“嘘,这话你也敢说。”有人赶忙阻止:“你是真怕我们死得不够快,惊动了外面的人,拖出去的就是我们了。”
“哎,你说你闺女拼死才传出去的状纸到底送到京城了吗?那皇帝不会不管我们了吧?”
“难说啊,宫里姓梅的那妃子据说皇帝喜欢得紧,保不齐是皇帝默许了这件事呢。”
他们的对话通通传入老伯耳里。听到最后一句,老伯忽地出声反驳:“你胡说!皇帝才不会放任那些个贪官污吏欺压我们老百姓!”
有三两个嗤笑起来:“都几天过去了朝廷也没个声响,你如今也到了牢里,还傻傻地相信啊?”
“十年前京中疫病横行,粥棚皆空。我媳妇亲眼目睹皇后带着一车车粥米,她亲自布粥,一碗碗端给老百姓。我媳妇还受了公主恩惠。”老伯振振有词。
“说不准是你娘们诓你呢。”
“就是就是,仗着自己去过京城,想在你面前耍个威风。”
众人又是一阵笑。
“都吵什么,不想活了是吗?”午觉被搅,牢头不悦地拿根棍棒敲击牢门。
-
风铃央央,车轱辘碾着官道,卷起路面尘土,一路南下。
前方的队伍缓慢,城门人影攒动。
车帘悄然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杨祯雪的眸光投向定州城门。
城楼高耸,有一队身着甲胄的兵卒立在城门两侧,正严苛盘查过往之人。
“京城来的?”领队的人睨了一眼:“回去吧,不允通过。”
“官爷,我有通关文牒啊。”
“哪来那么多废话,再不走老子就撵人了。”
周径山坐在车辕上,手控制着缰绳。
“停。”领队那人朝他走来。
马车一震,停在原地。
他翻身下车,高大的身躯将马车遮了个严实。
“你们是何处人士?所为何来?通关文牒何在?”
周径山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妥当的文牒,双手奉上,姿态谦恭:“回官爷,小民夫妇自青州而来,做些珠宝营生。我们夫妇二人自幼在定州成长,割舍不下思乡之情,想着将产业转移到家乡。文牒在此,请官爷过目。”
领队那人接过牒文,动作粗鲁地展开,细细看着。
“你叫边樾?”
“是。”
“马车里头有谁?”
“小民的妻子。”
话落,杨祯雪掀开车帘,步下车驾,站在周径山身侧。
她挽上他的臂膀,歪着头看他,莞尔一笑:“瞧这日头毒的,晒得你脸都红了。
周径山温热的手掌很自然地覆上她肩侧,将人拢入怀中。
“娘子。”他低声唤了句。
领队狐疑地看了一眼他们,没有理会此番郎情妾意,用手指向二人身后那几辆堆得满满当当的马车:“车上装的什么?”
“回官爷,一些珠宝丝绸。”
“打开。”他挥挥手,身后的兵卒上前粗暴地扯开绳索,掀开布,用长矛在那些捆扎严实的货包上戳刺。
周径山侧过头,卢绎得令后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向领队:“官爷们查得辛苦,一点茶水钱,请官爷笑纳。”
领队一挥手,锦囊被打落在地,几块银锭子滚出来。
“少来这套。”
“夫妻?”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戏谑道:“老子瞧着可不像,怕不是哪里来的野鸳鸯。”
“官爷这是何意?我与娘子伉俪情深,天地可鉴。”周径山垂眼看着杨祯雪,伸手拂过她的鬓发,将她发间歪斜的簪子取下又重新钗上。
“好一个伉俪情深,那不如当着老子和众兄弟的面,亲个嘴瞧瞧。真夫妻,怕什么?”领队提高嗓门,喊道。
此话一出,引起一阵骚动,无数道戏谑的目光向他们袭来。
“亲一个!亲一个!”有人拍掌应和。
“野鸳鸯还是真夫妻,亲一下就知道了。”领队还在咄咄逼人。
闻他所言,二人对望一眼,唯余沉默。周径山脸上伪装的谦卑笑意彻底消失,杨祯雪的心也沉沉。
边樾鲜少露面,他们冒领身份边家那边也是知晓的。边家富甲一方,不少官员遇着边家人也要掂量着说话。而领队能说出此番话语,要么是他们的身份暴露,要么那领队纯粹是个人渣,意在存心折辱。
周围兵卒粗鄙的哄笑声、看客的议论声纷杳而至,杨祯雪耳边嗡嗡作响。她抬眼看着领队那张脸,胃里是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出来。
她转而看向周径山,眼里是抗拒之意。
周径山挨得更近了,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有我在,莫怕。”
“你敢?”她眼里涌现杀意,咬紧牙关,低声警告。
她原先轻挽着他的手骤然一松,垂落身侧,紧攥成拳。若周径山有任何逾越之举,她不介意以拳相击。
“娘子莫羞。”周径山的袖袍拂动,手臂揽向杨祯雪的腰,身形倾压下来。
杨祯雪近乎本能地挥出一拳,尚未来得及触及他的皮肤,便被牢牢地攥住了。
她仰起头,对上他黝黑的眸子,他眼里没有意外,倒是多了一丝无辜。
拳掌相接间,周径山没有做出亲热的举动,而是凑近她耳畔,低声抛出一问。
“杀不杀?”
杨祯雪犹豫了。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重兵环伺之中杀人?
可若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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