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个字如同施了什么魔咒,将郭重从头到脚贯穿,死死钉在原地。理智告诉郭重,他现在应该一言不发赶快埋头离开,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万万不可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
可他做不到。
心脏猛地收缩,冷汗刹那间遍布全身,胳膊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郭重脑子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周围所有东西好像都在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直至天地翻倒。
“啪”,他伸手,五指死死嵌住旁边的柱子。他的力气太大,柱子上细碎的木屑落下,扎进他的指缝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干涩似铁丝生锈,郭重有些想吐。
亭子莫名震动,颠得郭重扶住柱子的手不断下滑,险些踉跄跌倒。郭重用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
是他在颤抖。
“郭重?是你吗?”
鹿修尘虽说不久前在甜醉坊出了好大的糗,可到底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旁人除了背后笑两句,当面是绝不敢说三道四的。
兴许还会借着酒劲调侃他,问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子,惹得美娇娘对他念念不忘,纵然阴阳相隔也盼着与他再续前缘。
刘德和沈清言借多日不见的由头,狠狠灌了他几杯酒,除此以外还有许多不相识的公子少爷赶着结交,鹿修尘推脱不得。
从早起到现在,鹿修尘四五个时辰滴米未进,烈酒下肚腹部像着了火。他假借出恭出来透气,被归云庄的景色迷了眼,溜达到这儿,未曾想遇见个熟人。
肩膀猛地一沉,身后之人带着满身酒气拥上来,半个身子都倚在郭重身上。郭重挣扎了下,没挣开。他像只提线木偶般,被人掰着肩膀转了个圈。
来人站稳,长长吐出一口气。鹿修尘甩了甩混沌的脑子,低下头倏然凑到郭重眼前,满心欢喜地唤道:“郭重?真是你!”
郭重嘴角抽搐几下,僵硬地扯出个笑,浑身绷紧似块木板。
只是鹿修尘实在醉得厉害,压根没注意这等细节。
“你什么时候来的京都?为何不来找我?”鹿修尘莫名有些生气,可这点气愤很快就被久别重逢的欣喜所取代。他重重拍了下郭重的肩膀,关心道。
“你不来找我住哪儿?不会是在哪间破庙凑活吧!破庙无一例外皆是城中乞丐的地盘,你住进去,他们有欺负你吗?”
“你身上还剩多少银子?够买你需要的药吗?不是腿不方便么,不好好在家养着,怎得来归云庄干活?我跟你说,这儿的公子哥难伺候得很,你若是怠慢了,他们指定要为难你。”
“嘶,我记得鹿府的地址你知道呀,再不济大街上找人问问总可以吧。我不是给了你个信物吗?”
一箩筐的问题抛出去连个响儿都听不着,眼见郭重沉默不语,鹿修尘啧了声,不耐地戳了戳他:“说话,哑巴了?”
郭重舔了舔嘴唇:“你没给我插嘴的机会。”
“得得得,是我的错。”鹿修尘拍了下脑袋,暗骂自己昏头。他们二人阔别多年,骤然相见,他有些兴奋不知所措了。
鹿修尘四下望了望,此处人来人往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余光瞥到不远处有座假山,鹿修尘胳膊自然搭上郭重的肩膀,拉他躲到假山后。
假山后便是围墙,二者之间空间逼仄,所有的感官都无限放大。离得近了,鹿修尘身上的酒味愈发明显,高大的身材很有压迫感,郭重不适地皱了皱眉。
郭重后背紧紧贴住假山壁,刻意与鹿修尘拉来距离,目光落在修剪整齐的草地上,捡了几个重点回答:“我······我娘去世后,我在家里消沉了一段时日。”
第一句谎扯出来,后头就容易多了。郭重清清嗓子,继续道。
“后来整理她遗物时,偶然在柜子里发现封信。信上说她在京都有个远房亲戚,是我伯叔,已经十几年没联系了。不过伯叔年轻时欠她个人情,算是给我留了条后路。”
“我在临安整日睹物思人,遂收拾了包袱上京。”
鹿修尘闻言叹了口气,使劲捏了捏郭重的手,安慰道:“郭姨的事儿,你看开些。”
“嗯。”郭重几不可闻地应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鹿修尘搭在自己手上的,骨节分明、养尊处优的手,忽然想起母亲去世前,也是这般拉着自己。
不过母亲的手粗糙、干裂,黑黢黢的,怎么洗也洗不掉。手上有许多细小的口子,指缝里是长年日积月累下来的黑泥,指节变形,摸着像是张破旧的砂纸。
“我来京都不过十日,暂住在伯叔家里。伯叔儿子在此当值,昨夜他坏了肚子实在起不来,才央求我顶一天。”
鹿修尘怒道:“他家没旁人了吗,偏要你来顶!今个儿宾客众多,忙上忙下你身子吃得消?央你替他当值给银子吗?王八羔子,定是见你好说话故意的。”
“没。”郭重顿了顿,解释道,“平白无故吃人家住人家的,总得做点什么不是?”
鹿修尘恨铁不成钢,烦躁地揉了把头发:“行行行,我是恶人得了吧?”
他瞪了眼郭重,摸遍全身上下终于找出张银票,塞到郭重手里,“喏,出门雇个车,取了你包裹去鹿府,归云庄我找人给你顶着。”
郭重一口气堵在吼间,手微微颤抖,强撑着接过银票,上面还带着些许温度。
他只顾点头,胡乱应下。
安顿好郭重,鹿修尘起身。今个儿是睿王做东,他不敢出来太久。因而急匆匆叮嘱了句“注意安全”后便欲离开。
“鹿修尘。”郭重双目紧阖,一瞬间突然失了神智,全然顾不上逻辑,只凭本能道,“我前几日给你的诗集被伯叔看见了,他是个老学究,平日就爱钻研这些东西。”
“伯叔趁我不注意誊抄了一份,说卖给哪位识货的公子了。你待会儿作诗时,当心些。”
······
鹿怀舒回到宴上时,众人已开始陆陆续续收拾,要离席了。
许涟晴拉着南竹商量出去找人,远远瞧见鹿怀舒的身影登时松了口气,急匆匆迎上来:“左等右等不见你来,我以为你出事了。”
“世风日下朗朗乾坤,怕什么?”鹿怀舒指着往外走的贵女们好奇道,“这是去哪儿?”
许涟晴将桌上没吃完的橘子一股脑搂到怀里,扒了皮喂到鹿怀舒嘴边,解释道:“归云庄后山有片桃林,每年三四月正是开得好的时候,远远望去鲜红一片,漂亮极了。睿王特邀大家去赏花。”
她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兴奋道:“我还听说待会儿有诗会呢!哎,你三叔不是我朝有名的才子吗?你猜他会不会一举夺魁?”
“我三叔啊······”鹿怀舒温婉笑笑,“我猜不会。”
“为什么?那可是你三叔诶!”
鹿怀舒佯装思考了一阵儿,学算命先生般掐了几下手指,闭眼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摇头晃脑道:“因为我——掐指一算!”
许涟晴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两个女孩笑成一团。
归云庄不算大,只是院落楼台众多,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鹿怀舒和许涟晴在路上嬉闹了半晌,回过神才恍然自己跟别人走散了。
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路,等她们赶到,诗会都开始了。
后山桃林果真名不虚传,鹿怀舒隔着老远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走近更是眼前一亮。
桃林蔓延如粉色云霞,枝头花朵密密匝匝绽放。阳光透过花隙洒下斑驳光影,微风过处扬起阵阵香雪。石板小径被落英覆盖,蜿蜒着消失在花海深处。
短墙不解遮春意,露出绯桃半树花。鹿怀舒瞪大眼,古人果真诚不欺我。
为避免冲撞,前头公子们的席位和后面贵女们的用屏风隔绝开,许涟晴拉着鹿怀舒在人群中穿梭,找到位置坐下。
虽有屏风挡着,但并不能将两方完全隔绝。今日来的公子贵女大多是适婚年纪,几位交好的女子聚在一处互相打趣,笑嘻嘻谈论心中理想的未来夫婿的模样。
鹿怀舒坐定,尝了口果子酒,透过屏风向前望去。
正中主位上坐的便是睿王。
他早过不惑之年,却风姿不减,反而如陈年佳酿般沉淀出独特的气韵。面容略带威严,但一双眼睛清润明亮,闲坐在紫檀木圈椅中,周身透露着从容与淡然,有种说不清的矛盾感。
主位下面摆了几张桌子,桌前有位公子在作诗。他只思考了一瞬便胸有成竹下笔,有如神助。
许涟晴知鹿怀舒近几年甚少出门,因而好心解释道:“那是东阁大学士之子沈清言,与你三叔私交甚笃。”
沈清言啊,鹿怀舒听过。
鹿修尘出事那日,便是与他还有大理寺少卿之子刘德在甜醉坊玩乐。
席间有歌舞助兴,鹿怀舒实在欣赏不来。她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鹿修尘怎得还不上场?她还等着看好戏呢。
这般想着,鹿怀舒目光鬼使神差地从沈清言身上移开,慢慢挪到睿王旁边。
纪不楼穿了身特别骚包的紫色外袍,长发披散在脑后,发间松松垮垮挽了根木簪,静静坐着像只紫茄子。
鹿怀舒本以为纪不楼只喜诸如白色、墨色之类的衣裳,未料到他周身的气场竟与紫色也诡异地融合,果然穿着打扮还是看脸。
那如果穿件绿色内衬红色外袍的衣裳呢?也俊俏吗?鹿怀舒盯着纪不楼,一时入了神,像打扮洋娃娃似的为他套上各式各样的奇怪衣裳,甚至自作主张给他剃了个寸头。
想到纪不楼穿僧袍剃光头,手上挂串佛珠“阿弥陀佛”的模样,鹿怀舒不禁笑出了声。谁承想纪不楼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般,忽地偏头,透过朦胧的屏风与鹿怀舒遥遥对望。
二人之间隔着层薄纱,纪不楼的目光却如实质般熨烫过来,在鹿怀舒心尖上轻轻一捻。水汽氤氲中,那视线缠绵地攀上她的脖颈,又游移至微张的唇畔,惹得鹿怀舒指尖发颤。
他们其实都不确定双方看的人是自己,但又莫名觉得就是自己。
呼吸猛地一滞,鹿怀舒仓皇收回目光,端起桌上早就空了的酒杯喝了口。
周遭倏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吓了鹿怀舒一大跳,原是沈清言的诗作完了。依鹿怀舒来看,沈清言的诗中规中矩,算不上出众,只是他家世显赫,众人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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