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们早就散去,连吴老头都脚底抹油溜了,除了窗户上歪歪扭扭的“喜”字与盖在吴怀夕头上的红盖头,完全瞧不出一点儿成亲的喜庆样子。
已是申时,这场成亲,连席面都没有。刚刚热闹了一阵,现下倒是冷清起来,屋子里就只剩下吴怀夕与沈氏母子二人。
“你呀,以后得好好照顾大贵儿,他身子不好,需要每日给他翻身擦背。”
李凤娟坐在了椅子上,喝了两口热水,眼珠子咕噜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妙计,“至于这传宗接代的事,我们家二贵儿......”
她的话还只是说到一半,耳边耳畔响起了沈二贵猥琐且止不住的笑声,“娘,说什么呢,福娘现在是我的大嫂。”
“嗨,都一样。”李凤娟笑了笑,擦了擦额上因忙碌而渗出的汗,语重心长,“咱们老沈家可不能没有后。”
吴怀夕要嫁的人是沈氏的大儿子沈大贵,但他是个瘫痪的,根本起不来身。
沈大贵也不是天瘫,只是他是个暴脾气。早年学别人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却觉得是给他货的掌柜的不好,便一个人冲进了别人家里讨要个说法。按理说货卖不出去,又怎么会是掌柜的过错,何况卖货的掌柜给的货物没有任何问题。
可沈大贵老盯着那卖货掌柜不放,大过年的坐在人家家门口哭天嚎地。那天夜里寒冷,沈大贵嚎了大半夜根本没人理他,人家门又关得紧,他打开不得,只好愤愤而去。
没想到夜路走了一半,便遇一恶犬,对着沈大贵就是一通追赶。沈大贵害怕得紧,冬夜泥地早就结冰,恶犬狂追不舍,他一不留神就跌入河中。
河中的薄冰被沈大贵砸出一大个窟窿,河上有恶犬,河里又冰凉,沈大贵不上不下的,抱着块碎冰到第二日才被人发现。
送去整治了许久,大夫说冻坏了根本,能保住性命已是难得,至于站起来,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弟弟沈二贵,说是要去好好读书,考上杏花村第一个童生,从李凤娟那里骗来的笔墨纸砚钱,全叫去偷偷买了酒喝,或是去镇上的赌坊子赌上一番。
村里的人个个知道他什么德行,也就是李凤娟日日相信她的儿子会有出息,日后中个举人老爷回来。
坐着的吴怀夕握紧了拳头,几乎把指甲嵌进肉里。
这是要她一女侍二夫?
家里有皇位要继承是吧。
倘若福娘还活着,岂不是进了个魔窟?一想到这几年未下床的人,身上的味道……
还要翻身擦背。
瘫痪丈夫一动不动,勤劳妻子猛猛挣钱,天降神迹丈夫痊愈,恩爱幸福三年抱俩……
那都是话本子里的!
她看着像冤大头吗?谁不逃谁是王八!
“嫂嫂,我带您去看看大哥吧。”
沈二贵心中愈发得意,笑容更是谄媚,伸手就要去拉吴怀夕的衣袖。
红盖头下,只见一只关节肿大,粗糙黝黑的手。
“娘。”
吴怀夕一下子揭开了红盖头,顺势将它扔进了沈二贵的手里,站起了身子,往李凤娟身边走了几步,离沈二贵远些。
一句脆生生的“娘”喊得李凤娟心花怒放,她又给李凤娟桌上的碗添了些热水,“您说得极是,今日您受累了,娘您饿不饿?要不福娘给您做饭去?”
她的嗓音听起来格外清甜又带着些乖巧懂事。
刚刚那些锅糍全叫邻居们吃了去,为了拜堂,自己竟是连半碗都没吃上。经吴怀夕这样一提醒,肚子也跟着叫嚣起来。
“确实是个懂事的。”李凤娟心里很是满意,她指了指院子边上那间小小的屋子,“那儿就有灶台。”
若不是这具身子三天之中,只吃了一碗锅糍,眼前发黑的迹象接踵而来,谁会提这个主意。
但若是不说,这大白天的就进洞房了。
她还是选择进厨房。
后厨破旧,只有一个老旧的橱柜和泥砌的灶台,环顾四周,家徒四壁。
米缸里的米见底,菜篮里只有没什么水份的荠菜,另一个篮子里只剩下两枚鸡蛋,但吴怀夕出奇意外地在橱柜里发现了半袋面粉。
吴怀夕拿起橱柜里的半袋面粉,用手指捻了捻,是精面。
看来住的不讲究,吃的倒是讲究,尽吃些贵的。
今日,食面。
她取了些面粉,在碗中加凉水,用筷子将它搅成面絮后抓起一旁瓦罐中的粗盐撒了进去。
待面絮被揉成了面团,用盘子倒扣在面团上。
这等面团的功夫,吴怀夕也没有闲着,她将灶火烧得极旺,又从米缸里那舀了半碗米,洗净后混了些水就往锅里倒。
约莫过了一刻,便有米香味飘散开来。吴怀夕给自己盛了一碗米粥,放在一旁凉着。
她拿了些菜篮里蔫蔫巴巴的荠菜,没有用刀切开,连带根茎胡乱扔进锅里。
火烧得更旺了,过了二刻,便有了一股糊味儿。
吴怀夕拿了两只空碗,将这锅糊饭给盛了起来。做完她还不忘了去院子里拔了几棵刚刚冒尖的野葱。
米粥已经放凉了,吴怀夕抱着碗直接干了,也才抚慰了她一点儿肠胃,稍微有了些力气。
这会子烧饭的功夫,面团也差不多发好了。
取出粗糙的面团,将面团里的气揉走。而后绰起一旁的擀面杖将面团擀平,将面饼从两端卷起,继续擀,擀成又薄又均匀的面皮。
面饼折成几层,用刀子切成正好的大小,撒一些干面粉,拉成面条。
这做面条的手艺,吴怀夕实在是手到擒来,毕竟前世的自己便是靠着这些发家的。
十六岁开始摆摊,在天桥底下炸过串,在大学城夜市炒河粉。开过餐馆,当过老板,最终猝死。
吴怀夕的脑子里快速闪过自己前世都能出上一本书的人生,真是太搞笑了。
钱都没来得及花!
油碗里没剩多少油,她小心地擓了一勺,以免让李凤娟发现。
把糊底的锅洗净后,重新起锅烧油,将碗里剩余的最后两个鸡蛋全都磕在锅里。
“刺啦”,鸡蛋遇到热油,传出阵阵蛋香。
吴怀夕走到门口,将门关上,不让鸡蛋的香味飘到前堂去。
待鸡蛋煎熟,加入热水后,面条都倒入锅里,撒上些刚刚摘好的野葱。
鸡蛋的两边被她煎得焦脆,而内里却不同,用筷子一戳,还能流心。
蛋液浸润到面条中,劲道的面条与新鲜的野葱融合在一起,香弹爽滑。
在吴怀夕的记忆深处,福娘似乎是从未这样吃上过一顿面条。
吃吧,吃吧,以后咱们吃更好的。
“福娘,饭还未做好吗?”
坐在前堂喝了三碗热水的李凤娟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一点儿都不愿意再挪到灶台旁的,只能在前堂朝着吴怀夕这儿大喊,语气中尽是不耐。
“已经做好了,这就来!”
当吴怀夕将这两碗糊米饭端上桌时,李凤娟的脸色一沉,“福娘,我咋听吴老头说,从前家里的活都是你做的,你这不是糟蹋粮食吗!”
李凤娟望着这黑黢黢的米饭,眉毛拧作一团。
沈二贵也在一旁盯着面前的糊米饭,握着筷子的手迟迟没有动。
“娘。”
吴怀夕的眼中噙了泪,说话声也哽咽起来,“从前福娘在家里,都要将吃的让给弟弟,爹怕我偷吃,连灶台都不让我靠近。娘,娘您若是不喜欢,福娘便拿去丢了,重新给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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