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华十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急切,宫墙根下的残雪早已消融殆尽,泥土湿润,新芽嫩绿。
这日午后,我正与兰殊在她寝殿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兰殊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素手调弄着一架小小的七弦琴,未成曲调。
膝边,刚学会走路不久的瑢儿,正咿咿呀呀地追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布老虎,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抓着虎尾,圆滚滚的身子跌跌撞撞,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唇角不自觉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每次一听到瑢儿的笑声便觉得,天底下所有烦恼倏地消失殆尽了。
“瑢儿近日又重了些,”兰殊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清冷的眉眼间难得染上了属于母亲的柔色,语气里带着嗔怪,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溺爱,“抱久了,手臂都隐隐发酸。”
我莞尔一笑,放下书卷:“小孩子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贪吃贪玩才好。瞧他这精神头,将来定是个健壮活泼的,不像他哥哥们那般……”
话到嘴边,我及时顿住,将那句被规矩压得喘不过气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总之,平安康健便是最大的福气。”
殿内琴音、稚语、花香交织,我和兰殊沉浸其中,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然而,没过多久,沉香便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连平日里最谨守的礼仪都忘了,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娘娘,纯妃娘娘,出大事了!”
我与兰殊同时抬起头,心中俱是猛地一沉。
兰殊本能地一把将尚在懵懂玩闹的谢瑢紧紧搂进怀里,力道之大,让小家伙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
我强自压下心头骤然涌起的不安,放下书卷,声音尽量维持着平稳:“慌什么,慢慢说,究竟何事?”
沉香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是慕容将军府。叶家联合了数位御史,当庭上奏,条条罪证,直指慕容将军私藏缴获,虚报战功,克扣军饷,更与部将密谋,意图不轨!”
她喘了口气,声音带着哭腔:“陛下震怒,已下旨将慕容老将军及其府上几位小将军,全部打入刑部大牢,交由三司会审!北境军中,凡与慕容家关系密切的将领,也正被迅速清查替换!”
我和兰殊瞬间僵在原地。
私藏缴获、虚报军功、意图不轨?这怎么可能?
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慕容舜华那张脸——她明艳、张扬,性子是那般刚烈莽撞,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受不得半分委屈。
她会因为争风吃醋闹得六宫不宁,会因为被冤枉而恨意滔天,恨不得与仇人同归于尽……
可她那副傲骨里流淌着的,是慕容家世代将门的忠烈之血啊。
那样的她,怎么可能出自一个会私藏缴获、虚报军功、意图不轨的家族?
慕容老将军镇守北境几十年,抵御外侮,威名赫赫,若真有异心,手握重兵,何须等到今日?何须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荒谬绝伦。
这世间,黑白何以能如此轻易地被颠倒?忠奸何以能如此随意地被定义?
难道所谓的证据,所谓的律法,所谓的公理,都不过是拥有至高权力之人手中可以随意捏造、随意涂抹,用以清除异己、巩固统治的工具吗?
我转过头,看向兰殊。
她同样脸色苍白得吓人,搂着谢瑢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那双一贯清冷平静的眼眸里,此刻也清晰地映出了同样无法掩饰的震惊。
她没有说话,只是与我无声地对视着。
我们之间无需任何言语,我便知道,她在心里问我:
你也觉得不可能,对吗?
你也知道慕容舜华是什么样的人,知道慕容家世代忠烈之名,对吗?
可知道又如何?
觉得不可能又如何?
在这巍巍皇权面前,别说个人的认知了,甚至连所谓的事实,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不懂事的谢瑢,似乎感觉到了母亲怀抱不同寻常的紧绷与僵硬,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身子,发出细微的哼声。
我强迫自己从巨大的荒谬感中抽离,找回一丝理智,声音干涩地追问沉香:“难道满朝文武,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肯为慕容家说一句话吗?”
“慕容老将军镇守北境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是什么样的人,那些与他同朝为官数十载、甚至曾并肩作战的同僚,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这样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千古奇冤,朝中真的会从上到下,无一人发声吗?”
这大荣的朝堂,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是非不分、噤若寒蝉、人人自危之地?
“娘娘,起初是有的。”沉香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的心猛地一提。
“奴婢听说,”沉香压低声音,“有一位曾随慕容老将军在北境共事过,现已致仕的老御史,今日特意上朝为慕容将军陈情,言辞恳切,力陈慕容家世代忠烈,绝无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说那些所谓证据漏洞百出,请求陛下明察,勿信片面之词,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我屏住呼吸,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等待着下文,期盼着这朝堂之上尚存一丝风骨。
然而,沉香接下来的话语,彻底斩断了我最后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陛下当时什么也没说。”沉香的声音都打着颤,“然后,就直接下旨,以结党营私、妄议军国、惑乱朝纲的罪名,命殿前侍卫将那位老御史当场拖出殿外,活活打死了……并且,下诏诛连其九族……”
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凉透了,先前所有的疑惑、悲凉、荒谬感,都找到了答案。
不是没有人看出冤屈,不是没有人想仗义执言。
是没有人敢说了。
谢清裕用最血腥、最残忍、最不容置疑的方式,杀鸡儆猴,用一位老臣及其全族上百条人命,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扼杀了所有潜在的异议。
他用淋漓的鲜血和森白的骸骨,清晰地告诉每一个朝臣,告诉这天下,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他要慕容家死,谁敢求情,谁就陪葬。
他的意志,便是天意,便是律法,不容置疑,不容违逆。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这古训我自幼便读过,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彻彻底底地懂得。
慕容家为大荣镇守北境、饮血多年,在失去了外部最大威胁之后,迎来的不是应有的尊荣与善终,而是帝王毫不留情的摧毁与践踏。
谢清裕精心为慕容家罗织的罪名,甚至是谋逆。
他的凉薄,他对权力的绝对掌控欲,竟然已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何叶家的弹劾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为何连我父亲那样庸碌怯懦的人,都早早嗅到了风声,甚至蠢蠢欲动。
不是因为他们相信那些漏洞百出的证据,而是因为他们害怕。
害怕那高踞龙椅之上、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的绝对皇权。
慕容家的倒台,不仅仅是一桩精心策划的冤案,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标志。
标志着从这一刻起,谢清裕的皇权已经膨胀、集中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不再需要耐心地平衡各方势力,不再需要过多地顾忌所谓的朝野舆论、士林风骨,而是可以轻轻松松用绝对的暴力,来贯彻他绝对的意志。
我从一开始便深知谢清裕为人凉薄,对枕边人尤其如此。
但在此之前从未质疑过,谢清裕是一个好皇帝这件事。
是的,好皇帝。
他不沉溺享乐,勤于政事,自登基以来,推行过几项旨在减轻赋税、鼓励农桑的改革,虽然阻力重重,但确实在努力推行。
他重视边防,在开疆拓土、震慑外敌上从不含糊,北境的稳定,慕容家固然有功,但他作为帝王的支持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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