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几乎是用鹰的速度在家里飞旋了一圈。
他把挂在白色暖气片上的灰色内裤扔进衣橱里,把洗脸台上的牙膏白渍用架子上挂着的未洗长袖一抹,顺手把这件衣服投篮似地扔进直筒洗衣机里,转身又用刷子快速刷了下马桶,按下冲洗键。马桶把冷水咕噜咽下的瞬间,门外传来了细细的一声喷嚏声——
他不能再做别的了,赶紧打开防盗门。走廊上的寒风趁机灌入室内,盛安站在门口,黑色羽绒服的帽子挡住了她的额头,捂在鼻子上的双手遮住了下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在夜与光的交界处坦荡荡地直视着自己,亮得像天上的星子。
这双眼睛在看见林生的一刹那,眼尾上翘,泪意弥漫。
“你再不开门我就要冻成冰棍了……”她放下手抱住自己,略偏着头,牙齿和声音一起打颤,“还不快请我进去?”
林生低头看她,一秒后头偏到一边,侧身让盛安进屋。寒风在走廊里呼啸着转了一圈,被门砰地一声拒绝在外。
盛安提着一个扎着口的黑色大布袋,迎着林生的白色呼气走进屋去,下意识在所谓玄关的进门处看了下。林生看出她的意图,从鞋柜里拿出林淑曾穿过的一双室内拖鞋。粉色的,头上有个蝴蝶结,内衬加绒,后跟则是包裹式的,穿在脚上团团围住很暖和。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拖鞋我以前洗过晒过,很干净。”
屋里没有换鞋凳。盛安把布袋放在地上,正准备蹲地上换鞋之时,林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木椅子,塞到了她的身后。
盛安看了林生一眼,他又若无其事转过了头。
她真是冷到不行,坐在椅子上弯着腰,手指僵硬得只能缓缓脱下冬季马克靴。其实盛安站在楼下只是看窗内灯光看了几分钟,可对她而言,北方大雪里的静止一分钟简直就是一整个漫长冬季的高度浓缩。她今晚出门,几乎把能穿的衣服都堆积在了身上,自觉走路和呼吸都像只笨熊。可即便她穿得如此多,暴露在风雪中的脸还是被冻到面色苍白,鼻尖通红,眼泪都情不自禁飙出来。换鞋的十几秒里,她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林生看着她的动作和她帽檐上的融雪,就知道她大概敲门没人开,又回到楼下张望窗户去了。也不知她这一等等了多久。
大雁都知道南飞过冬,可她偏偏选择逆行。
林生去床上取来刚刚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几乎像是叹气地说:“家里没通暖气,你将就下吧。”
盛安没推辞,抱过团成一团的被子,情不自禁把脸埋在里面。被子很暖和,被面是墨绿色的老粗布,里面是厚厚的棉花,贴着脸部皮肤的那一层带着热气,是人的体温。看来他刚刚正裹着它。
她又看向他,林生裹着昨晚那件灰色羽绒服,穿过亮着灯的卧室,走到阳台去了。
她站在原处,环视了下屋子。
原来这就是铁广路十一号的内部,她曾多次寄出水彩素描的地址。似曾相识的味道,有点像她在孔安爸妈尚未离异前的一楼老房,又有点像初中时她跟盛佑租住的乌鸟巷十八号。总之是旧的、简单的、朴素的,是记忆里家的小时候。
大概五六十个平方,一个方方正正的客厅连着吃饭的餐桌,朝南两间卧室,朝北一个有着大窗户的卫生间,不过乍眼一看没见着厨房。她望向林生所在的阳台,视线必须穿过敞着的卧室门。她一眼便看见了他的床。那是张大大的双人实木床,铺的是深褐色的纯棉床单,没了被子的床单皱皱的,一个单人枕扁扁的。书桌左侧挨着床靠墙放着,上面堆着一堆书和练习册,其中一本用铅笔盒压着敞开一半。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白光像舞台灯光一样聚拢在书页上。
在林生还未从阳台出来之前,盛安的目光已经快速扫过这一切,停留在了床头的白墙上。
那里挂着四幅木框水彩素描——大雨彩虹、湖泊日出、窗景白鸽和沙漠繁星。只不过没有那幅孩子的眼睛。
原来这么多年,她的画早已生活在这里,成为这个屋子的一部分。
突然间盛安就放松了下来。她提着被子裹住自己,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坐下的瞬间发现沙发内部凹下去一块,她的屁股刚刚好卡在里面,像一颗土豆嵌进泥坑里。她看了看电视柜上的电视机,想起沙发土豆这个形容,又想到墙上的画,不自觉笑了一下。
林生端着一碗面汤出来,看见她像个孩子般裹着被子缩在沙发里团成一团,只有脑袋露在外面,眼睛漾漾的,脸上挂着纯粹的笑容。
跟昨晚化妆后的成熟冷艳不同,此刻的盛安素面朝天,眼神干净温暖,就像这个房子里的一部分。
“喝点先暖暖身子吧。”林生把面汤放到茶几上,灵魂在脑海里敲了敲自己,说,“你怎么没跟你朋友们去哈尔滨?”
盛安从被子里抬起头看他,好像对他的话很奇怪的样子:“我跟你说过的,我要在这里陪你半年。”
虽然林生已经听过一次答案,但是再听到一遍,还是觉得有点不可置信。
“那你的朋友就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么?”他想起昨夜他们还在烧烤店风风火火吵架的样子,又想起那个文质彬彬的男生看向盛安的样子,“你朋友们不愧是高材生,都很厉害,懂得很多。”
盛安从被子里伸出双手,凑近面碗取暖:“我以为你会觉得我们只会纸上谈兵。”
林生递给她一个勺子:“我跟他们没怎么接触。不过我觉得说读书好的人只会纸上谈兵,就跟说纹身的人一定就是流氓一样,都是刻板印象。”
盛安若有所思看他一眼,说:“谁教你这么说的?”
林生淡淡笑了一笑:“暑假里为了赚钱打过几份工,见的人多了就自己琢磨出来了。”
盛安不响,一手束着被子弓到茶几上方,另一手拿起勺子小口喝着汤。白雾般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暖流顺着食管滑到胃里,全身上下又活过来了,仿佛回到了洗浴中心的汤泉里。
喝过几口,她抬起头问:“你打过几份工?”
林生没有马上回答,他觉得屋里太静了,静得只剩下风声敲打门窗的声音,这让自己内心有些莫名慌张。他已经很久没有慌张的感觉了。他插上电视插头,拿起遥控器。由于没有支付有线电视费,屏幕里只有个位数的电视台。打开的瞬间,刚好在播放桦城本地的热门节目——老年人相亲。
他也懒得调,就这么放着。电视屏幕的光照着两个人的脸,他们的脸上都浮现出霓虹灯般的流光溢彩。
盛安还在等他回复。林生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周周烧烤店算一个,武馆打杂算一个,我还去讨过债,信不?”
说完,自嘲般笑了一下,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痞气的笑容。
盛安仰着头盯着这丝痞气,半天没吭声。
林生低头看她:“我说了,你不了解我,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
顿了一顿,少年老成地说:“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去不熟的人家里,这个世界没你以为的那么安全。”
话讲完,又觉得哪里不对。盛佑见过的人估计比他吃过的盐都多,怎么会不教自己女儿呢?她一个人来自己家,只是因为绝对的信任。
就像十岁的他跟着盛安回她家,像十四岁的他一个人坐着火车和飞机来明城找盛安一样,就是因为这股莫名的、绝对的信任啊。
盛安继续回到冒着白气的面碗里,咕噜噜喝了几口,又把脸抬起来,说:“受过伤么?”
林生思绪还未收回,人一愣:“什么?”
盛安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毫无遮拦:“我说,你打杂讨债的时候会受伤么?”
林生不响了。
电视里正在放一位六十二岁的大爷向年轻的红娘主持人陈述他的要求:“人要本分一点,年纪比我小几岁,最好能有共同话题。我嘛,老伴去世的早,就生了一个闺女,嫁到省城去了。这么大个房子住自己一人太孤单,就想找个老伴说说话,屋子里有点人气,晚年也不那么孤独嘛。”
镜头随着主持人的手指一转,彰显出大爷的雄厚实力。他在村里有一栋像厂房一样的大棚房子,水塘边还有几百只鹅正在嘎嘎叫。
鹅挤着闹着,在田地里拼命扑扇翅膀显示它们的活力。白色的羽绒羽毛哗啦啦的,像窗外漫天的大雪。
盛安盯着电视,突然说:“你怎么不坐?”
林生视线从电视上移到盛安身下的条形沙发上,想象了下他跟她挨着坐的样子,说:“我还是站着吧。”
盛安低头看面汤:“你太高了,我每次抬头看你,都觉得自己跟只呆头鹅一样。”
林生眼前刚飘过那几百只鹅,听了她比喻,觉得很是恰当,没忍住笑了。他说:“你是不是这些年都没长高?”
盛安点点头:“我跟你小时候第一次见我时一样高,时间和牛奶把我遗忘了。”
林生说:“你喝牛奶补脑,我喝牛奶光补身高了。”心里又想,长不高也许是因为睡得太少了。
盛安低着头说:“你坐到我旁边来吧,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这么站着,感觉跟罚站一样,我都不好意思坐了。”
林生没忍住,又轻轻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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