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卫国使馆中的那一场乱子,皇帝最终也只是罚了晋王和燕王两位王爷的年俸。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着这次冲突,皇帝下旨将东林猎场开放,随行来到行宫的皇子、武官、还有各国的使团俱在受邀之列。
猎场周遭旌旗飘展,护旗的将士迎风岿然不动,远看气势如虹。
傅瑶光的马术不精,原本对围猎兴致缺缺,但到了今日仍是换了一身骑装来到猎场。
因着卫国使臣险些被下毒的传言,各国的使团原本也无意出这次围猎的风头,谁也不至于这般想不开,在这大乾地界杀乾人的锐气。
但今日皇帝亲自宣布,这次围猎的彩头乃是减免未来三年的岁贡,传旨的公公话音刚落下,原本没精打采的各国使团立时来了精神。
每年送至乾国的岁币年供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原本当年的国战便已是极大的消耗,这么些年又连年上供,年前西南那边又逢地动,几个小国几乎一年颗粒无收,各国率领使团前来的几位特使皆是本国的皇子,都想将这岁贡减免纳入囊中,回国后也好交差。
只是大乾的好些武将,也不会放任这些小国外使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国战是他们父辈赢下来的,这岁贡该上缴的自然还是要上缴,免得这些小国有了节余尽数拿去养兵,到时又要起战事,受罪的还是百姓。
猎场之上鼓乐气鸣,傅瑶光生在宫中,礼乐听得很多,可如这般的金戈之音她还是头一回听。
这一般都是行军前鼓舞士气的,今次也是为了震慑各国使团,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伴随着一声号响,马踏尘沙起,傅瑶光也站起身,打算去景楼上歇着,等今日结束。
可她刚一动身,另一侧谢瞻行马至她面前不远处,翻身下马来到她近前。
“公主不是喜欢跑马?臣陪殿下在猎场外围转转可好?”
傅瑶光反应了一瞬,想起刚到行宫那几日,她央谢瞻陪她时随口提的说辞,她说她想去跑马,但马术不精,要他教自己。
可当时谢瞻是怎么说的,他说他也不擅马术,不敢擅专,怕护不住她,还是她坚持不懈地磨了他好些时日,他才应下的。
眼下这会倒是识趣了。
傅瑶光点点头,对着谢瞻温和的目光,扬起笑意点点头。
烟萝牵来一匹毛发油亮的小马,算不上高大,踩着脚凳,傅瑶光自己上马。
若说马术,她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上马、下马的这两个动作,以前宫中教习时,她就看人家动作干净,一上一下之间极是飒落,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将这动作学的神韵俱佳,连父皇看罢都笑称了句“半分瞧不出只是花架子”。
只是坐上马背后,傅瑶光便觉着颠地她浑身都疼。
上次跟谢瞻一起跑马后,她连着好几日,周身上下动哪都疼的不行。
她偏头面向谢瞻。
他控着马,在她侧边慢慢踱行,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傅瑶光总觉着这会谢瞻温和的面容下竟显得别有心事。
“谢瞻。”她轻唤道。
“你在想什么?”
谢瞻一顿,片刻后笑开:
“臣在想,方才唤公主来跑马是不是唐突了。”
“公主看上去兴致并不高。”他望着她道。
傅瑶光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垂下的眼睫敛去她面上的嘲色。
分明是他意不在此,却反过来说是因为她兴致不高。
她也不接他的话,耳畔是猎场内的欢呼和惊唤,身侧是谢瞻含笑的眉眼。
“我确是不大开心。”她轻声道。
“谢瞻,你说日后,还会再起战事吗?”
应是没料到她竟会这样问起,谢瞻平缓的神色渐渐凝肃,唇也下意识抿直,片刻后,他坦然道:
“公主见谅,臣的立场,不能在这种事上妄言。”
傅瑶光平视前方,淡声道:“若我偏要问呢?”
“一定要打仗吗?争来争去,就这么大的地方,就这么些人,都杀光了,便也不剩什么了,有什么意思呢。”她自顾自道。
有风轻柔拂过面,和她自宫墙上纵身时如刀剐般的烈风截然不同。
傅瑶光转过头望向谢瞻,轻声道:
“你不必说旁人,说你自己的想法便是了。”
“旁人的想法,我本也不在意。”
可她等了许久,跟在她身旁的谢瞻也只是沉默着。
她也不再多言。
意料之中罢了。
傅瑶光轻笑了声,“是我又给你出难题了。”
“谢瞻,这里有没有野兔啊,我想看看。”
“有,臣陪公主去找。”
这次谢瞻应得很快,听得出似是松了口气。
只是还未走出多远,便听猎场林间传出阵阵喧哗声,盯着从林间骋快马飞奔而出的侍卫和面露惊色的太监,傅瑶光心渐渐往下沉。
猎场内的侍卫统领来得极快,带着千百来人,将所有人都围在原地,傅瑶光也下了马,和谢瞻一并站在这里。
过不多时,皇帝带着一众朝臣官员也来到这边。
原本不日便要回京,太子殿下早在宫宴当日之后便已回宫去做准备,这会跟在皇帝身边的除了还在行宫的几位皇子之外,最为惹眼的便是走在皇帝另一侧的晏朝,连几位当朝二品的老大人都走在晏朝的身后。
傅瑶光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了晏朝。
她看着晏朝,晏朝也正定定地看着她。
林间树荫,两匹马儿神采奕奕,比肩而立紧紧挨在一起。
一旁的谢瞻站在傅瑶光侧方,专注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晏朝的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见到皇帝等人,傅瑶光立时朝这边迎过来。
“父皇,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皇帝却不答,看她一眼,又朝不远处躬身行礼的谢瞻望了望,似是有些不悦。
“瑶儿,你过来。”
傅瑶光依言走到皇帝身边,晏朝自然而言地退后半步。
皇帝朝身边的王禄示意了下,王禄对傅瑶光躬下身低声道:
“殿下,猎场刚刚来报,姜国特使、姜国的三皇子谢屿,刚被发现死在了猎场林中。”
傅瑶光半晌没缓过神。
下意识追问道:“怎么死的?”
王禄却不再回话,只是摇着头退回到皇帝身后。
姜国的这位三皇子谢屿,前世是登上姜国皇位的皇子,只是后来谢瞻起兵,最先吞并的也是姜国。
前世的谢屿是谢瞻杀的,这一次呢?
傅瑶光跟着皇帝一起朝林中猎场深处走,心头便想到今日他主动与自己说,要陪她在猎场外围跑马。
是巧合吗?还是知道今日不会太平,有意避嫌……
路过谢瞻时,傅瑶光忍不住看向他。
他神色平静而坦然,一副俯仰不愧于心的安静模样。
“公主,小心。”
身后传来冷淡的男人声音。
傅瑶光收回目光,小心避开脚下勾连的枯枝,轻声道:
“多谢晏大人提醒。”
事发的地方确是深入林间,里间已然被御林军管控住,并为出现什么乱局。
皇帝走进临时营帐,将十几位相关的人尽数传进来。
傅瑶光安静地从旁听着。
这桩事,听上去倒更像是意外。
卫国特使韩庭打马狩猎,林间瞧见一只野鹿,搭弓射箭,一箭封喉。
待身后的随侍捡收猎物的公公走近,却并未瞧见什么野鹿,只有被一箭射穿咽喉已然断气多时的姜国三皇子,谢屿。
傅瑶光坐在上首皇帝身侧,居高临下听完了所有目击之人和在场之人的口述,每个人口中所说的话都是详实清楚的,连韩庭本人都说自己记不清当时到底是否清楚地看到是鹿还是人。
只是跟着韩庭一起的卫国人都说,当时韩庭射箭的方向一片是灌木丛,还不足几岁大的稚童身量高,若当真是个人,怎么可能会匐在那里,看到箭朝自己射过来还一动不动的。
因此,卫国人声称,若当时韩庭射箭的方向不是鹿,而当真是谢屿本人,那在韩庭射箭的时候,谢屿便已经是死了。
一行人争论不休,皇帝听得心烦意乱,让王禄去传太医院的太医。
另一边,大理寺下属的仵作也候在殿外,只是姜国的使臣不愿剖验,尚未得通传。
傅瑶光心中仍觉可疑。
皇子亲领使臣入京,却被另一国的皇子亲手射杀,这本就是一件大案。
单看现下不依不饶的姜国使臣,以及另一边气势汹汹的卫国人,便知这事不好处理。
更何况,她直觉这事和谢瞻有关。
只有尚有疑虑未解,她便觉着不能安心。
她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朝皇帝的方向靠近。
“父皇,儿臣可以问几句话吗?”
皇帝似是心烦至极,阖着眼挥挥手,示意她只管去问。
傅瑶光来到韩庭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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