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魏霜林出事的时间点来看,府邸少说闲置了有一个月,可除了大门紧闭,宅院内却不像没人居住的模样,反而是被人精心打理。
庭院内,林宸珠与魏霜林对坐,两人都心平气和地交谈,仿佛很久没有这样子好好说过话。
只是,林宸珠毫不留情地训道:“你当着众人的面杀了王齐铨,已经是僭越了。可胡阿华只是一个百姓,他的异常,是不是你做的?”
“您不是也公然发难刑罚吏主黄观吗?如今他在地牢里等您发落,生死也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魏霜林轻声一笑。
“那不一样,我是名正言顺。你难道要将白沙镇弄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吗?”林宸珠皱眉,“我先前可没答允过你可以这么做。”
“那是胡阿华自己入的圈套。谁要是靠近那个地方,就是有罪!”魏霜林有些激动,差点绷不住神情,又反应过来对面是他母亲,冷静几分,低沉地说,“已经晚了,母亲。我会遵循遗志,您不必阻拦。您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那些人,我亦可以名正言顺地‘复仇’。这难道不是您希望的事吗?”
“够了。我从没有这么说过。”林宸珠淡淡地抿了一口茶,盯着他道,“还有,别顶着他的脸喊我母亲。你还要扮作他的模样到几时?”
“魏霜林”听完十分惬意地笑了,不急不慢地换了个人形,温茹的身影渐渐显现。她温声笑着说道:“母亲,您难道不认我这个儿媳吗?正因为他是您日思夜想的亲人,是我朝思暮想的恋人,我才舍不得变回原样啊。”
“可你终究不像他。”
“是啊,我不像他。我才知道他在所有人眼里那份矜贵温柔的模样是我怎么都学不来的。”温茹眼色黯然。
“可他还是死了。”林宸珠默然片刻后才开口。
“不,他没死!”不知触动了温茹什么,她坚定地看着林宸珠,“他在我心里,在您心里,那他就不会死。”
林宸珠被她炙热的眼神感染,愣了一会,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回应道:“对,他还活着。”
温茹正想再说什么,目光一凛,突然伸手摁住林宸珠的手腕,提醒道:“有人来了。”
这时两人从围墙处跃进来,不走寻常路,许是怕引起动静。
“不请自来,温小姐别见怪。”慕沉礼貌性笑了笑,“林镇主原来也在。”
“慕仙师,百闻不如一见,还有君公子,别来无恙。”温茹平静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两人,矜持地回复,“二位请坐。”
待他二人落座,温茹这才问:“我倒好奇,慕仙师怎知我在此处?”
“能这么在意魏公子的人,除了林镇主,只能是你了。若是无处栖身,这里可是不错的选择。”慕沉回应。
不知戳到什么痛处,温茹苦笑一番,说:“多么讽刺啊,魏公子到头来,只有两个亲近的人在意他。慕仙师,您知道魏公子以前的为人吗?”
“我知之甚少。”慕沉实话实说,但,摄魂阵又告诉他了不少。
魏霜林想必是十分受人爱戴的。他能记下全镇百姓的名字,百姓自然也是记得他的。当然,是在白沙镇风云涌动之前。是什么让一切都变了呢?一个众星捧月的人,就因为几句蛊惑人心的流言,被猜忌,被质疑,被推入深渊——真是叫人唏嘘。
“但君公子却一定知道。”她提了君谿一嘴,“他对待那些百姓,甚至比对我还好。可到头来,还不是被他们辜负?”温茹脸色很差,显然是牵动了情绪。“明明说好了一起远离尘嚣,他却背着我当众自戕……他是解脱了,可我呢?我不甘愿!”
温茹语气放缓,“凭什么要付出代价的是他?”
“这便是你的执念吗?”慕沉思索后说道。
他想起之前君谿曾说过,执念不散,周遭不除。
温茹一愣,无所谓道:“我早有预料,慕仙师看出来我不是正常人。不过这于我没有任何影响。该死的人,我依旧会杀。”
“温茹!”林宸珠喝住她,“你难道真的要搭进全镇的人?他们也不过被有心之人牵着鼻子走,你——”
“母亲——”温茹打断她,语重心长说,“您难道不失望吗?”
林宸珠哑然。
“慕仙师,”温茹转头认真地询问他,“您眼里的公正是什么?”
“我?”被骤然询问莫名其妙的问题,慕沉先是蒙住,随后淡然一笑。
他很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
“我眼里没有公正。”
在坐的都是一愣。
“哈哈哈……”听到这个答案,温茹失声笑起来,笑够了,就重新调整自己的情绪。“我原以为,慕仙师必然是那种惩恶扬善之人。传言果真只是传言,原来我们是一类人啊……那不如换个问题,若是慕仙师遇到这样,您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这下他倒是答得很快。
他不曾经历过,也无法想象,所以不知道。但他不经意地看向一旁的君谿。
慕沉,他发誓,这辈子要守住一个人。
君谿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应一笑。
慕沉别过眼,接着道:“温小姐倒不必如此悲观。若是我说,魏霜林还在呢?”
“我自然知道他一直在。等等——”温茹反应过来,眼神中透露出惊讶,“您说什么?”
“正如你所想。”慕沉微微颔首,“我虽不知魏霜林的想法,可温茹小姐,你应当是特别了解他的人,难道你这么做,是他愿意看到的?”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盯上温茹,而她一瞬间看穿了什么,了然一笑。“我明白了,慕仙师。您也是说客,劝我回头是岸。我还以为您至少会理解我。”
她下意识犀利地望向林宸珠,虽没说话,却仿佛在无声质问什么。但那是她的长辈,亦是魏霜林的母亲,她很快就收起不敬的眼神以及情绪,喊了一声:“母亲……”
林宸珠听后有如被会心一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瞬间浮现,苦涩从心口处蔓延至全身。她不自觉握紧拳头,却还是稳住了阵脚。身为镇主,不能因为私情而失了分寸。她平静地看着温茹,丝毫没有动摇:“你若执意做出危害白沙镇的事,我亦是不会手下留情。”
“那我们各自安好,母亲。”温茹垂下目光,暗自想着自己的主张。“慕仙师,君公子,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
林宸珠起身,朝大门方向走去,约莫走了四五步,转头对慕沉说:“慕仙师,还请单独一言。”
听完慕沉不疑有它,跟着对方走到门外,顺手设下屏障,道:“请说。”
此时院内的两人面面相觑,温茹没好气说:“君公子怎么还不走?”
“我等先生回来。”君谿平淡回应。
“你叫慕仙师先生?凭什么?”
“他教我武功,我是他学生,有何不可?”君谿理所当然道。
“那我也要拜他为师,让他教我武功。”温茹灵光一闪,“这样我就更有能力为魏公子报仇了。”
君谿没有接话,先前的淡漠在此刻终于爆发,他眯了眯眼,神色冰冷地看着温茹,道:“温小姐,你方才说错了。先生跟你从来不是一类人。”
温茹见对方面色认真,不由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她欢愉地笑起来,“对。我跟他不是一类人,你跟他才是。”她挑衅似的看着他,意味不明问,“那他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他会知道的,前提是我亲自告诉他。”君谿不留情面地提醒道,“但若是有人不懂分寸,我会教他如何开口。”
对方不同寻常的气息让温茹打了个冷颤,她“哼”了一声,扭过头说:“用不着你提醒我。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倒心急上了。真是期待慕仙师认清你时的表情。”
君谿转头看着慕沉的方向,但笑不语。
“温茹……不能留。”沉默良久,林宸珠艰难开口,企图闭上双眼平复自己的心情,“我听说过,一个月前若乔镇也出现了一个周遭人。他的下场是什么?”
“灰飞烟灭。我还以为林镇主会选择包庇她。”慕沉挑了挑眉。
林宸珠身子一僵,抬眼郑重地看着他,于心不忍道,“单凭我不能处理周遭人,请慕仙师来镇的真正原因便是为了阻止温茹。可若是有朝一日温茹引起不可挽回的后果,还请慕仙师手下留情。至少……别让她灰飞烟灭。”
“林镇主且放心,在下还不至于如此心狠。只要她的执念散去,便可从根源阻止她。皆大欢喜。”
林宸珠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希冀,问:“慕仙师有何高见?”
“其实不难。林镇主将令郎的遗志交付于我,待我给她讲个故事。”
“果真如此简单?”林宸珠半信半疑,但还是将魏霜林的遗志递给慕沉。“有劳慕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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