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晚，林满初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她坐起身，搭在身上的毛绒玩偶和大衣一齐滑落，脸颊摸起来一片冰凉。
绕过层层货架，林满初这才找到声音源头。
姜棉裹得严严实实，脸颊埋在领子里，手中抱着玩偶，整个人趴在起了一层雾气的玻璃上发呆。
“……怎么不睡？”她站定，轻声问。
姜棉讶异地转头，“林教授？抱歉，我把您吵醒了吗？”
“嗯。”林满初毫不客气地点头。
姜棉尴尬地挠了挠鼻子，让开一个身位，露出玻璃窗上印出的人形，被她用手胡乱扒拉几下，抹没了。
“我有些睡不着而已……您去睡吧，我轻点声。”
“不用。”林满初走过去，手指搭上窗沿，“反正睡不着，聊聊吧。”
她垂下眼睫，冷津津的月光透过雾窗洒在她身上，竟显出几分别样的温柔，姜棉不由怔忡。
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无波无澜地望过来时，她才能从那层幻境一般朦胧美好的氛围中挣脱出来，重新感触空气的寒凉。
“好、好啊……聊什么？”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慌，像是面对老师突然临时抽查作业的学生那样慌。
“一路上似乎没找到4s店，如果能找到的话，我们也不用去图书馆了。”林满初撑着下巴，对着蒙着雾气的玻璃窗思索。
“您、您还记得这件事啊？”姜棉磕磕巴巴地问。
林满初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记得？你不是会修车吗？”
“是……”姜棉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尴尬地别过脸去盯窗外。
苍白的月亮清凌凌的，被雾气虚化，几天前她还身处温暖舒适的基地，如今却已到蕴城，藏在荒弃的玩偶店内，冷得瑟瑟发抖……做梦一样。
“其实，修车是爸爸教我的，我并没有系统学过，所以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行……”
“小时候我就对车感兴趣，同龄的玩伴都不理解我，后来我缠着爸爸教我，他不太乐意。”
“他知道修车的苦，所以只想让我规规矩矩地上学，规规矩矩地找工作，结婚生子讨生活。”
说到这，姜棉突然笑起来，“不过妈妈很支持我，所以爸爸最终还是妥协了，我拥有了人生第一个最实用的技能。”
“唉——”她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轻声说，“蕴城好大啊，我们那个小地方比不上的，那时所有的街坊邻居都来找爸爸修车，我也会帮忙。”
“后来图桉桦异变，我们一家死在了逃亡途中。”姜棉轻飘飘地一语带过，“只有我死而复生成了异种，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呢……”
场面一时沉寂。
姜棉盯着玻璃窗半晌，才恍然回神，“抱歉，让你听到了这种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总想找人倾诉。”
“……没关系。”林满初收回搭在玻璃上的手，塞回口袋，死死掐住掌心。
眼前阵阵发晕，如影随形的幻觉再度浮出，她隐约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脚边落着把砍柴刀，柄部一片血红。
鼻尖涌起似真似幻的血腥气，让人作呕。
“去休息吧，明天要早起……”她听到自己不冷不淡地说，似乎半点不动摇。
姜棉应了声，转身往回走，内心升起一丝莫名其妙的失落，她摇了摇头，想摇走这诡异的心理。
见鬼，刚刚怎么就没控制住、把自己的事情全都抖出来了呢？
“……”
林满初缓了好一会儿，直到幻觉不那么严重了，才返回角落里休息。
掀开用来当做被子的外衣，一低头，却对上了幽蓝如宝石的眼睛，在黑夜泛着诡谲的微光。
“睡觉。”她拍了下X的发顶，做出口型。
地上铺了层大型毛绒玩偶，以此隔绝冰凉刺骨的地面，林满初背对X躺下来，手指捏着衣角掖好。
神智清明，一丝困意也无。
眼睛适应了黑暗，视线落在前方，她看到了灰蒙蒙的地面和墙角。
漆黑的阴影在林满初眼中逐渐翻转凝聚，最终变成大滩血迹，温热的血顺着地面朝这边流过来，有人躺在血泊中，半张熟悉的脸对着她，胸口插着把砍柴刀。
……又是幻觉。
攥着外衣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痉挛，林满初呼吸急促，意识到自己停药这么久，心理疾病居然再次复发了。
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倏地转过身，与X四目相对。
“别说话……”她颤抖着，死死抓着他的手臂，额头抵上他的胸膛。
X猛地睁开眼，大脑一片空白。
不让他说话，他也就真的一声不吭，只悄无声息地曲起身，下巴小心翼翼地触着林满初的头顶，鳞片焦躁不安地翕张。
[她好像很痛……]
可X束手无策，他实在不懂林满初究竟是在痛苦什么，又是在执拗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要听话，不能惹她生气烦心。
手臂虚虚搭在怀中之人的腰上，却不敢放下，X就这样硬生生撑了半晌。
两人体温逐渐侵染，带着些许冰凉之感的幽香传来，驱散鼻尖那股纠缠不休的血腥气。
林满初闭着眼睛缓了很长时间，指甲掐到了X肉里也没反应过来，许是身体过于疲惫，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都不知道。
***
“呼……”
早起让人头痛，林满初捂着额头，愣愣眨了眨眼。
“……满初。”
X的脸庞出现在她视野中，他似乎起的很早，正蹲在地上歪头看着她，“要吃饭吗？”
林满初裹好衣服，起身，呼出一团雾气，“其他人已经起了？”
“嗯。”X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依然蹲在地上，眼巴巴地抬头，像是在摇尾巴的小狗。
林满初伸手将他拎起来，明明没使力，做这些却很轻松。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心里有些别扭，却不是因为她抵着X睡了一晚上，而是因为自己居然把这么脆弱的样子展现到别人面前。
毕竟在她看来，X只是一个在培养液里长大的、由她亲手培育的怪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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