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刚过三声,天还未大亮。
空荡肃穆的玄武路上,臣工们穿戴整齐、手持笏板等待宫门敞开,外廷议事。晨雨未停,细细扬扬飘落下来,笼盖整个上都,朝臣们却不敢避退,只等着内监发令。寒雨里头,遥遥传来几声马蹄,古板些的朝臣已皱起眉头,年轻些的便打算去看是什么热闹。
马蹄声愈近,直往宫门去,踏破春雨,没得一息停留。
刚升官入京的老御史不大满意道,“那人是谁?宫道纵马,胆大妄为!”
他身边的老博士瞥他一眼,没忍住犯了病,同他解释,“衣上玄鹤,铁甲玄色,是安阳长公主府中人。”
老御史正义的讨伐卡在喉咙里,憋着嘴不再出声。
当今圣人有三个姊妹,其中最尊贵的是安阳长公主。
长公主为先帝嫡长女,生来便得富庶安阳为封地,及笄之后,定显赫门庭清河崔氏的三郎为驸马,成婚时先帝赐三千玄甲兵为护卫,由已逝的章惠太子背上花轿,当今圣人骑马护送至崔家。
有权有势,有宠有兵。
这样的门庭,莫说纵马过街,便是再恣意些,也无人敢在明面置喙。
至少才升官的老御史不敢。
他上回就是多看一眼崔二郎残废的腿被贬的。
老御史喉咙动两三回,末了才想出法子,鹌鹑似的接着上头的话碎碎念,“不愧是公主府的人,大雨天也不忘差事,太敬职敬业了。”
老博士本不欲说话,却又被他蠢到,忍不住讲,“前几日清河郡主随军回京,传闻郡主身子不好,回京后昏迷好些日子,至今都未醒,长公主寻了满上都的大夫去看,现如今多半又是哪个大夫是要什么奇药了。”
他啧啧做声,“郡主是崔家与长公主掌上珍宝,她的事谁敢怠慢半分,这几日宫门来来回回就开了好多趟。”
宫道纵马,十万火急,就为去宫里拿个药材。
崔家与长公主,疼惜女儿竟到如此地步。
老御史不能理解并十分惊奇,“这——”
未等他吐出什么话,宫门再次被打开。
潇潇暮雨中,三四人纵马而过。为首的青年身穿朱红织金长袍,头戴金冠,足踏骢马,身姿斐然,纵是匆匆而过,也能看出他身份不凡,气宇轩昂。
老御史揉揉眼睛,忍不住问,“长公主府竟连小厮也如此贵气?”
“你果真是外放久了,竟连淮王殿下也不认得,”老博士想不通为何自己会与此人在此躲雨,他不想开口,可又实在见不得人如此愚蠢,烦闷道,“淮王殿下同郡主青梅竹马,情谊非常,郡主抱恙,他自然会去探望,也亏是他刚从南越回来,不然早就去了。”
“不过,他去南越似乎也是为了郡主求药。”老博士想了想将脑子里头最后的趣闻说出来。
盛世开放,天家私事偷偷说说也不打紧。
老御史扯平眼尾的皱纹,干巴巴问道,“陛下不管吗?”
封王外出,儿子为女人求药。
无论从哪个角度,皇帝都不会一句话不说吧?
老博士以一种非常没见识的目光扫他一眼,讲,“有益无弊的事,陛下为何要管?”
于公,清河郡主母亲手握三千私兵,父亲是骠骑大将军,一品国公,镇守北州,攻克北蛮,功不可没。这样的身份,不同自己儿子亲密要同谁亲密?
于私,郡主是皇帝亲侄女,早年常往来于内廷,深得圣眷,同淮王表哥表妹,关系再好不过,倘若不是三年前同父亲去了北州,她同淮王的婚约早该定下了。
这样知根知底的亲家,这样贴心的儿媳妇,谁不想要?
他家儿子要是有个这样的表妹,他恨不得二人当场洞房。
不过……
老博士目光隐晦落在玄武宫门正前方站着的青年身上。
青年是圣人第六子,也是现如今的太子。
淮州水患,沧州饥荒,最是危险的地方,太子便正从那里回来。说得好听些叫圣人锤炼,实际上不过是不喜欢罢了,赈灾治水之后太子得不到任何实物奖赏,除了几句淡淡的夸赞。
是了。
圣人不喜欢太子。
大清早的太子站在这儿,只是因为他进不去内廷。早些年有一回夜深时开过宫门,隔日所有开门之人便被圣人处死,原由说的是不合规矩。
宫门为清河郡主随意开合,却不能为太子所用。
太子为皇后养子,秉承天意册为太子。圣人的心始终偏向卢贵妃与贵妃之子淮王。贵妃与淮王似春锦繁茂,来日淮王再迎娶崔氏王妃,将崔家收入门庭,文臣武将、国之栋梁皆为他左右,才是真正风生水起。
到那时,太子又要如何自处?
……
辰时之后,冷雨尚未停,天依旧灰沉沉的,朝臣们在内监号令下终于结束淋雨的折磨。等他们进去,谢寄才回到东宫。
皇帝下了旨意,说是慰劳他奔波之苦,令他这几日不必去上朝。实话只是不大愿意见到他。
其实去不去都一样,皇帝厌恶他,朝堂上他很少有说话的机会,且若非必要时机,他一般不开口。
谢寄顶着一群人叹息可怜的目光回到东宫。
东宫内的蓝袍太监等候他多时,见他便道,“娘娘请殿下过去一趟。”
娘娘说的自然是皇后。
也就是谢寄如今的养母。
谢寄大抵知道她要说什么事。
皇后无子嗣,同他绑在一条船上,上都流传的崔家与淮王联姻之事必然会让她心生恐慌,但这对谢寄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崔家与淮王是绝不可能联姻的,他的阿绪也不可能嫁给谢辰行。
比起同皇后解释这些事,谢寄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因此他并未去与皇后见面,只对内监说。
“要她无需担心。”
大内监眉头稍皱了皱,他不觉得崔氏与淮王的事是小事。倘若太子不放在心上,皇后又一直担忧……
“也要她管住自己的手,别做些猪都不会做的蠢事。”
“比方说谋害清河郡主。”
在大内监转身的前一瞬,谢寄又道。
大内监骤然抬起眼,望向谢寄的目光中满是震惊,在谢寄开口的前一瞬,他想的便是向清河郡主下手,既然淮王死不了,清河郡主那样体弱多病的总会死的很容易。
太子居然想到了……
抬眼对上那双沉雪似的寂静双眸。
一瞬间,大内监什么都不敢再想,抱着食盒快步离开。
那个冬日,那是地狱一般的冬日。
满地血水,骨肉分离。
那一天,太子的目光也是如此冰冷。
大内监不敢重蹈覆辙。
他逃窜的身影没令谢寄增加一分趣味,世上总有一些人自认聪明,干尽蠢事。他的盟友皇后便是如此,连带着身边人也不大聪明,难怪前世会死的那样早。
谢寄不喜欢笨人。
可皇后的身份还有用,他一时间也懒得换。
东宫侍人早为他准备好一切,谢寄换好衣服,进了内殿,按住暗扣,打开一道内门。
他要去做更重要的事了。
暗道是他重生后第五年修建的,最初开始长长一道阶梯,半点光也无。阶梯之后便是明堂,三两桌椅,白墙黄烛,与平常人家的大厅没有区别。
堂内站着的宋河在此等候多时,见了谢寄便行礼,头垂得很低,满眼敬畏。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谢寄拿起个茶盏,一面问。
茶盏深蓝色,上头绘了一只白猫在追绒球,另一头还有个藕粉色,也绘了只白猫。看上去像是一对。
宋河每每见到这杯子就觉得奇异。
也不止是这个杯子。
房间四处都有猫的影子,虽无活物,但就连堂前挂着的都是徐茂的狸猫逗鸟图。
太子真有这么爱猫?
宋河不敢问,就像他不敢问为什么费尽心机只为了换淮王送给小青梅的礼物,他躬身回禀道,“臣在乌衣巷截住淮王,惊马之后替换木匣,并留下宫牌,宫牌分别为淮王身边的玄铁卫和内监看见,皇帝、贵妃应当知晓。”
“嗯,”谢寄凤眸中露了半点笑,多年经营终于要初露成效。他站起来,目光落在前方紫檀木匣上,嫌恶地只手打开,在看清时皱眉,问,“怎么不是《东洲医典》?”
宋河听见他的话还稍愣了一下。
木匣只经由他手,太子怎么会清楚里面是什么?不过他并未细想,自从幼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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