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满贯敬上。
我在鬼市摸爬滚打半生,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一车又一车,不过像钱煜安这老头一般无趣得一骑绝尘之人,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第二个。
这个老头,古板的脸比鬼市的青石地板都硬。
想来我七岁被他逼着背《灵篆》,背错一字戒尺抽掌心一次;十二岁练御剑术,摔折腿也得跪着调息——
他眼里素来只有修炼,没有我这个儿子。
腊月练剑的某天,我被罚跪,蜷在祠堂角落哆嗦。
他燃着灯批阅文书,暖黄的光晕明明够得着我发紫的膝盖,却偏偏只肯分给泛潮的纸页。
他的眸光好似从不曾落在我身上。
后来我总爱往鬼市阴寒的地道处钻,许是那年冻透了腔子,反倒觉着森森鬼气比人味暖和。
我安慰自己说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这老头只是不苟言笑,不善言辞。
毕竟我在他脸上只看到过一种神情:好像永远都是那般木然,褐色的眼只有浑浊。
*
我第一次见老头笑,是在小满的抓周宴上。
小丫头生得白净,穿着白色的小袄活像一个雪团子。她小肉手攥着算盘咯咯乐,我也站在一旁和娘一起笑,说小满日后定是要当大老板。余光却意外落在了老头子眼角堆成花的褶子上。
原来他也会笑。
老头竟然压着声音生怕吓到她,低声哄着:“小满选得好。”
我只记得那日陵阳下了大雪,屋外是雪花纷飞寒意刺骨,屋内是其乐融融温情暖意,却独将我隔绝在外。
廊下檐角结出了冰棱,我头一次没有掰下拿着当飞镖玩。
想来或许有些人的命盘生来镶金,有些人的生辰八字只配当垫桌脚的废纸。
对吗,父亲。
*
是不是所有备受宠爱的幼孩都会轻而易举地黏上家里最不起眼的兄长?
她那么耀眼,那么轻松就俘获了父亲青睐,无故黏着我做什么?
炫耀她身上有着我穷极半生也得不到的父亲关注吗?
我厌恶地睨着她:“钱小满!”
哪知这丫头浑然听不出话里的怨气,居然看着我笑,眼睛圆圆黑黑得像两颗黑曜石:“阿兄——”
“找爹娘去。离我远些。”我咬牙,做了个自以为凶神恶煞的鬼脸吓唬她。
她小脸一皱,委屈巴巴的眼睛瞬间噙上了一层水雾,正当我以为她要扯着嗓子大叫爹娘时,手里却被递了一把黏腻的糖糕:
“吃栗糖糕。”
我虎着脸又要吓她,这丫头好似看不懂人脸色,嘟着小嘴直接一把抱住了我,手上的糖糕粘了我满衣:
“呜……甜,甜的。哥哥吃。”
我实在想不通,钱煜安这么个一棍子敲不出半个屁的木头,怎么会生出钱小满这种看人下饭的生物?
*
小满比我小十三岁。
我已经可以和朋友出门游历,她才开始咿呀学语;等我到了该觉醒预言之能的年纪,她才堪堪换牙。
“孽障!”
预言之能觉醒失败了。意料之中,毕竟我天生就不是练功的料。
老头子脸上还是没有神情,怒喝一声拂袖而去,仿佛被罚跪整夜的不是他亲儿子,不过一只无关痛痒的猫狗鸟雀。
其实有时候我宁愿他掀了供桌,总好过用影子压碎我最后一口气。
钱瑞啊钱瑞,你真是个贱骨头。
铜漏滴答声漫过祠堂,我跪在青砖上,寒气顺着脊梁往上爬,可惜比不过他可怕的沉默。
说来还得感谢这老头。
鬼市里常有人夸我观魂的本事。他们哪知道我才堪堪十九岁,便早就可以无师自通地学会从老头翻页的响动里,掐算要跪到几更天。
*
跪完一夜,拖着没有知觉的膝盖刚回到房间,突然瞥见了门缝一闪而过的黄色衣衫。
钱小满。
我躺在榻上闭眼假寐,心里琢磨着怎么提着她的后脖颈给她丢出去,才能不被爹娘骂。
“阿兄吃糖!”沾着口水的麦芽糖突然怼到我鼻尖。这丫头踮脚趴在榻边,发顶蒲公英似的扫过我肘弯。
我别开脸装睡,她竟掀开被褥对着我后颈处的戒尺印呼呼吹气。
……这好像是她给布娃娃疗伤练出的手艺。
“痛痛飞走啦。”
钱小满把自己最宝贝的琉璃弹珠塞进我掌心,凉津津的珠子还带着她手里的暖。我想笑她蠢,喉头却像堵着一团祠堂里的冷馒头。
“赶紧走,不然爹一会又要罚我带着你不务正业。”
哪知她根本没听懂,倔强地爬上我的床榻,温软的小身子挨着脊背拱进来,像只偷溜进被窝里的奶猫。
我不敢动,她却把暖乎乎的脚丫贴在我僵冷的膝盖:“娘说贴贴就不冷啦。”
十九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险些被一个小丫头的脚趾头逼出泪来。
好像有个妹妹……也没有那么糟。
*
这鬼灵精怪的丫头竟然意外让我和老头的关系缓和不少。
那天我又被老头子罚站桩,钱小满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竟让老头开了金口,站了一个时辰便准我歇息。
她笑眯眯地迈着小短腿朝我跑来,脸蛋又圆嫩又白净,嗓音甜得像是刚出锅炉的糖糕:“哥哥抱——”
我任由她冲过来抱住了我的腰,正要蹙眉拒绝,余光倒瞥见了老头沉沉的眸光。
第一次带着那么点温情,第一次带着除了不满之外的情绪,看向钱小满时这眸光竟也短暂地落在了我身上片刻。
许是贪恋这遥不可及的一点施舍,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抱起了钱小满。这混丫头趴在我耳边压低声音,出气和做贼似的:
“嘘——我和爹爹说,让阿兄带我去抓蝴蝶——不用挨罚了,我们快走。”
我抱着钱小满,终于在父亲带着些许温情的眸光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
小满病了。
我原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养几日便好了,便也没放心上。
直到我从夜市给小满带回了她最喜欢吃的栗糖糕,她却苍白着脸没有胃口,甚至直接呕出了血来。
我才终于知道自己有多迟钝。
“小满!”
“哥……咳咳,我没事,”她还有功夫看着我笑,“爹请来的医修说过两天就好了……咳咳,没事。”
我气得直接踹开了老头的房门:“钱业!”
我早就不叫他爹了。喉咙里像是吞下了噎了我十数年的碎冰碴,头遭唤他全名,竟比想象中顺口。
“钱小满的病怎么回事?你这爹怎么当的?”
我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却没有注意到他疲惫的神情和泛白的鬓角:“医修怎么说?小满这病是为何?”
老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眸光太重了,少时的我只觉得这一眼仿佛花费了他毕生的力气,却未曾理解背后的情绪:
“救不了。”
“放屁!钱业你是她爹吗!你这爹当得除了会每天让人练灵习法还会如何?你可曾对我们有过半分关心?连自己亲闺女都保护不了,钱城主,你不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吗?”
他看着我冲他破口大骂,第一次没有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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