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诀跨进屋。
他怔愣过后,神色竟有一种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落下来了的轻松感。
这静默超出林无明的预料,他说,“我派人跟着了,现在应该才出城。”
追的话还来得及。
等到时候出了城,眼线少,传消息就无法这么及时,再想找人可就难了。
许长诀却坐了下来。
他看了眼宋清梦留下的东西,揉了揉额迹。
就算拦住又如何,他凭什么将她留下?
看着许长诀纹丝不动,林无明有些急。
“你们俩到底咋了?”
他不懂,明明就互相喜欢,好不容易在一起,如今这是闹什么呢?
到底怎么了……许长诀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脑中疼得厉害。
近来宋清梦会直言喜欢,他也知道自己的神色会有掩不住的僵硬。
每一句喜欢,都那样诚挚笃定,不是假的。
可宋清梦每对他说一次喜欢,他脑海中就会跳出当年雨夜中,宋清梦冷声说从未喜欢过他的样子。
而在宋清梦说这话的前两天,他发现答应他好好喝药的娘亲,一直在骗他,留他一个人在世上。
这几年,他将恨意翻来覆去的咀嚼,已经深入骨血,支撑着他走过来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剥离。
爱恨交缠,他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不管咋了,人在身边才行。”林无明站了起来,在许长诀面前转圈,发现人有些不对,“你又头疼了?”
许长诀一直有头疼的毛病,到京都后这毛病就更严重。
请了许多大夫也看不出个缘由来,后来每个月去青冢山的佛寺待上几天,效果还很显著。
如今这小半年都没去过了。
“找——”
林无明正想喊大夫来开点方子,至少别疼得这么厉害,找个时间还得去佛寺坐坐。
许长诀忽然站了起来。
他提步往外走去,“备马。”
不用许长诀说明,林无明也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许长诀这状态他又很担忧,“要不我去吧,你慢着些来。”
他拖上一会应该也是可以的。
只是两人刚走出屋门,还没出院子,就有随从进来,他单膝下跪,“主子,那游公子离开京都了。”
下属垂着头,等了好几秒都没有回应。
他心中拿不定主意,只得问:“还跟吗?”
半晌,才听见声音,“不了。”
春雨贵如油其实在京都不怎么能看得出来,只有当马车驶出了京都,才能看见一大片生机盎然。
“连着下三天了。”谢云娇扒着窗户,“天公不作美。”
她们出城路上遇到恰好离开的游玉锦,同行了一段路,又花了两天到成周。
结果不想到成周的第二日就开始下雨,虽然也不至于一直在屋里,但总归是不如晴日来得方便。
而今天雨更大了。
“还好有你陪着我。”谢云娇坐回来。
宋清梦正在泡茶。
这是她跟这客栈的老板娘学的,同样的茶,泡出来别有一股馨香。
闻言也不由笑了笑。
“但天色亮了不少,好像出太阳了。”宋清梦看了眼窗外,“听老板娘说,等雨停了说不得我们能去讨些蘑菇。”
“真的?”谢云娇眼睛亮了亮,比起最开始的形容枯槁,如今她神色中也多了几分生动,“那倒时就靠你了。”
宋清梦少时可没少给她们讲这些,只是在那京都无用武之地。
想到京都,谢云娇眼睛暗了暗。
不知道京都下雨没。
她明明讨厌那个孩子,可如今又止不住想念,谢云娇看了眼窗外。
天色更加明橙,不管下多久的雨,太阳总会出来的。
“若是能讨到蘑菇,我们就回京都吧。”
宋清梦动作顿了顿,在袅袅升起的茶香中,应了声好。
京都也在下大雨。
是突然落下的,伴着惊雷哗啦一声,打得房顶哗哗作响。
雨从敞开的窗户往里飘。
许长诀放下书,顺着往外看了眼。
明明是上午,天色却已经昏暗得好像要进入夜幕。
下一刻耳边响起撞钟声。
沉闷深远的钟声响起,像是一种提醒,安静的寺庙中僧人也动起来,将晒着的东西快速收回。
房间的沉香跟雨水带来的潮湿混在一起,许长诀站在窗边,却没有第一时间将其掩上,看着雨水在砸出一个个小水洼。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两人的说话声忽地入耳。
许长诀抬眸,透过窗户看见通往北碑的路上出现了两个僧人,被淋了个透,手中还提着些东西。
“看,擅作主张老天都看不下去。”
后面的一个年长些的僧人说。
大雨倾盆,他们依旧算得上不疾不徐,只是时不时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才好看清脚下的路。
“谷雨天,此乃正常现象。”前面年轻些的僧人不太服,“宋夫人出手大方,这几年供了不少香火,就算不再续,但也未说要断了,如今稍微照料些墓碑心也安。”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院子里,看见许长诀吃了一惊。
他们俩最近都是在守后院,也不知这许大人何时来的。
对视一眼,只得上前。
“许施主。”
许长诀脑海中还在琢磨刚听见的宋夫人和墓碑,他抬眸看了眼北碑,忽然想起了今年年冬。
他回了两位僧人的礼,取了伞,往山上而去。
“雨大,想去之地,何不等雨停了再去?”刚走出院子,撞见了寺中主持,“路滑,大人何必冒险。”
许长诀撑着伞,雨几乎形成了帘,早已打湿了衣摆。
“只是心难安。”
静默了好几秒,他还是让开了路。
山中寂静,越往上走,便越发空旷。
雨遮挡了视线,举目之处只有许长诀一人。
比起前山的宏伟,连塑像都镀了金,这后山杂草丛生,只有这石板路尚能看出这青冢山得名之时的一点盛况。
许长诀也不需要太费心思那块墓地到底在哪,当他看到那砌了墓铺了石砖的位置,脚步就缓了下来。
路边还有割掉的草,远远能看见墓碑前被雨淋湿的香烛。
没有坟墓,立了两块碑。
雨噼里啪啦地落在伞上,许长诀脑中忽地有些空白,他不知站了多久,才回神,径直走了过去。
下雨前应该是刮了风的。
黄色的纸钱被雨打湿,落得到处都是。
许长诀走到了墓碑前的空地上,他停住脚步,伞面微抬——露出石阶,香炉,碑底,然后是上面刻着的字。
——亡夫牧归里。
未亡人齐安安。
在旁侧,还有用牧归里身份给李氏立的碑。
大雨滂沱,寺庙的钟不知为何又响,清脆悠扬。
如果许长诀不是生在许家,或许很适合当一个佛子,林无明曾无数次这样想。
也不仅他这样想,包括寺里的主持,也曾这样对他感叹过,若许长诀不是许大人……
虽然林无明知道这佛经对主子大有益处,但此刻仍旧觉得神奇。
——许长诀从这青冢山回来,竟开始着手准备成亲之物。
而他是在布庄的人上门后,听着许长诀跟裁缝的话,越听越不对劲,联想着许长诀吩咐下去的事,才后知后觉都是成亲所需。
他一路憋着话,直到人走了,才问,“陛下给您赐婚了?”
“没有。”许长诀还在看手中的图纸。
林无明神色有点惊恐,又被他自己压住……淡定,应不至于是疯了。
“你决定去找夫人了?”
他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事。
毕竟先前许长诀去青冢山前,将当初宋清梦写的拜帖都翻出来看了又看,林无明都怕他疯了。
是的,当初宋清梦为给季初弦求情的拜帖,她以为都停在了门房那,却不知每一封都到了许长诀手中。
这些日子许长诀更是再没回过自己院子。
忍了这么久,早就该去找人了,林无明想,却见许长诀摇头,“她会回来的。”
林无明:???
真的假的,怎么就会回来了?
“给——”
他正想问莫不是宋清梦递了信回来,陈伯忽然进来。
说外面来了个人,说他是宋夫人的人,来拿钥匙。
来人话说得有点颠倒,各种各样借口找到许府的人时常有之,不过关于宋清梦的事,陈伯想了想还是到了许长诀面前。
“带进来。”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蓄着长须,看到许长诀惊得一时忘了行礼,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的跪下道。
“许大人,草民是、是帮宋夫人打理庄子的。”
“因着前些日子大雨,担心画房的东西受潮,”那中年男子说,“如今天晴,便想着看看情况……夫人留口信说上这来,才、才斗胆求见。”
“先坐。”
许长诀看了林无明一眼,后者将其带到了前厅。
他进屋找到了那柜子,里面放了地契、下人的卖身契,还有一些钥匙以及相关文契,都分类放好,却没看到那庄子的任何钥匙。
他拿着一个散落的钥匙,试了试刚开没能打开的柜子的最上层。
吧嗒一声,锁开了。
许长诀拉出抽屉,目光却有些顿住。
里面躺着他当初丢在火里的石佩。
阴差阳错,他们最后竟都拿到了对方的那一枚石佩。
如过当时宋清梦拿出红绳,他能多问一句,或许也不用等到现在才知晓。
程师傅坐得并不安稳,在这许府坐着,简直有些如坐针毡。
当许长诀拿着把钥匙出现,问他可是此物时,他立即点头,站起来就想接过马上走。
虽然他好像得知了一个不小的秘密,宋夫人与许大人关系匪浅,但还是怕一个不小心惹出什么事。
岂料许长诀收回手,“我同你一起。”
*
许长诀对西郊清柳路处的庄子,当初是一眼相中。
他入内当时还是因着桩案件,案例排查,却想要将其买下来。
那时候许长诀已经许久没有想要之物,也说不清为何喜欢这庄子,直到后来宋清梦拿着地契上门。
他才恍然。
那庄子就是宋清梦曾与他畅想中描述的样子。
尽管他自己都没意思到,但潜意识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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