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梦算得上是春香楼的常客。
但她从未上去过四楼。
越往上走就越安静,房间掩在假山流水跟绿植里看不真切,来往服侍的人都与下面的衣服配饰不同。
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毯,踩进去都听不见声。
宋清梦在这寂静中有些不自在,可周围的人神色如常,倒像是她闯入了不属于她的世界。
“你主子心情如何?”
宋清梦找了句话。
林无明就在她身侧落后半步,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反正是那样。”
那样是哪样?
宋清梦抬眸看向面前不远处的一号房。
她当初还想过来体验一下,但遭到了婉拒。
此刻已到了门口。
引路的侍女退下,宋清梦也往旁稍微让了让。
林无明看她一眼,“进呗。”
“我?”
宋清梦微怔。
林无明不领着她么,她就一个人进去?
林无明微微挑眉。
“怂什么,你当初胆挺大的。”
宋清梦微微叹口气。
换谁谁不怂啊。
想起许长诀冷俊的脸,沉默下的威压,她连呼吸都怕大声了。
“不用通传一声?”
宋清梦再度挣扎。
“不用。”
林无明说。
“这个时辰就是留给你的。”
“他之前还要见其他人?”
宋清梦反应过来。
并不是专门为了处置她……她不由心定了些。
他知晓了当年的事后,应也会对她网开一面吧,毕竟牧归里只是看着冷,但其实很讲理,也心软得要命。
如今心软怕是被许大人扔了个干净,但知晓宋清梦未曾骗他,多少能缓解恨意。
林无明有瞬间的懊恼。
他虽然话多,但发现面对宋清梦时,总是一不小心说出些不该说的。
“这就无可奉告了。”
他靠着木栏,冲宋清梦扬了扬下巴,有催促的意味。
宋清梦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进屋是同样的寂静,窗户支开了一条缝,风吹进来晃动轻纱,空无一人。
宋清梦回头看了眼关上的门,决定往内间走。
“许大人?”
进了内间绕过屏风,宋清梦脚步一顿。
她几乎是呆怔在原地。
象牙色的软毯铺满,其上放了坐垫,此刻上面坐着的人手搭在身侧的软塌,头枕于其上,青丝满背。
就在宋清梦怔神的这功夫,女子忽地睁开眼,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宋夫人。”女子起身,声音微哑,但神色很是清醒,“见谅,这几日有些疲惫,失礼了。”
宋清梦微微摇头,见了礼。
“姜侍史。”
姜嫣一愣,没料到宋清梦能认出自己,但她并未多加疑虑,接着道。
“大人有急事离开,差我在此等候夫人。”
宋清梦方才跳动剧烈的心在此刻不知为何被按下来。
牧归里不容易信任人,也不喜欢与太多人相交。
这一点许大人好像没有扔去。
他府上人少,这里门外除了林无明也没见着其他人,却让姜侍史用着他的名义在这。
想到上次在许府外撞见这位姜侍史,似乎也是出入自由的。
“宋夫人请坐。”
姜嫣抬手,又给宋清梦倒上茶。
“劳烦。”宋清梦坐下,不由笑了笑,“久仰大名,不想今日有幸,竟能喝上侍史的茶。”
“宋夫人谬赞。”
姜嫣微微抬眸。
面前的女子眼睛笑出了弧度,一身紫色衣袍在清雅的屋中显得突兀又格外惹眼。
她倒是见过好几次宋清梦。
除了在许长诀门前的那一次,她都喜欢身着艳色,笑容也是,本是清冷的脸却格外明媚热烈。
“肺腑之言,未曾夸大。”
宋清梦真心实意。
能与姜嫣共桌,也是平日不敢想之事。
如今虽女子也可考取功名,但其困难也如鲤鱼跃龙门,而且所在职位受限,大多也是尚宫局之类的女官。
当时姜嫣考取了侍史已是声名远扬,后去了刑部,就更让人惊掉下巴。
“侍史有空不妨去楼下坐坐,便知我所言不假。”
姜嫣微怔。
关于为官这件事,几乎没人夸她。
甚至如今还有人说她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或者去那尚宫局或者后宫中女官,何必来这前朝。
姜嫣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压下鼻尖莫名而起的酸涩。
“谢谢宋夫人。”
宋清梦自觉没做什么,有些意外姜嫣称得上郑重的致谢态度,她微微摇头,“客气了。”
又想起了罗婉裳。
心想姜家能有姜侍史这般的人,那罗婉裳怎么就没学着点好,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看了真是让人生气得很。
姜嫣平复了情绪,她从袖中拿出信封,放到宋清梦面前。
“这是大人嘱我交给你的。”
眼前的信封青色为底,银色花纹——是春香楼自备的。
宋清梦以为许长诀是交代了话或者东西,没想到留了信。
她拿起信封。
指尖不自觉有些抖。
叠着的纸徐徐展开,宋清梦心跳停了一瞬,待看清内容后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里面只落了两字——有事。
“没说其他的吗?”
宋清梦将纸折好,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其塞进了袖中。
姜嫣摇头。
其实遇见许长诀也是个意外。
今日她来春香楼是受父母之命,来同那陈公子约会。
詹事家的陈公子纠缠姜嫣已久,她厌烦至极,却不得不与人共桌,后面她想离开,却又被陈公子拉住。
动作不太规矩。
许长诀便是这时候出声的。
他站在拐角,似是正要离开。
“姜侍史。”
之后就不必多说。
给陈公子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同许长诀说个不字,姜嫣当着他的面上了四楼。
虽然在休沐的日子遇见了上司,但姜嫣很庆幸,这让她可以光明正大待在这里,不用在这本开心的日子同陈公子度过恶心的一天。
姜嫣在桌上看见了许长诀所说的信。
她有瞬间疑惑许长诀为何未稍加交代来人,但也没多想,稍加应付一些大臣的约见,属于她的日常工作。
直到看到宋清梦。
姜嫣才敢确定,许长诀是真的在替她解围。
就如去年下半年父亲铁了心要让她辞官嫁人,后来忽然不再提,姜嫣疑惑许久,直到姜大人某次说漏,才知晓是许长诀替她出了面。
外面都说许长诀不近人情心狠手辣,但对自己手下的人,他从来都是做的多说的少。
姜嫣想到这,声音也不像之前那般公事公办。
“若宋夫人有何要告知大人的,我可以代为转达。”
宋清梦微怔。
她在此刻再次清晰得意识到,若许长诀不见她,两人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按下心中的怪异情绪,宋清梦想了想,还是问道:“大人可有让你交给我什么东西?”
心中怀着几分期待。
那日她整个人恍惚不已,走的时候并未将那些地契之类的物件带走,今早才回想起来,心疼得很。
姜嫣迎着那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
宋清梦的失落实在太明天,从季少卿的案子就生出的好奇到现在促使着她开口。
“夫人同——”
她话刚开口就理智回笼。
自己逾矩了。
不管大人同这位宋夫人有何关系,待她如何不同,这些都与她无关。
“宋夫人可要留下用膳?”
姜嫣临时换了话。
宋清梦摇头。
姜嫣言语中自然而然的熟捻让刚刚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又重回心头,她无心再待下去,索性同她告了别。
听见门开的声音林无明抬眸,宋清梦没什么表情,只是无端感觉恹恹地。
“里面的人是姜侍史。”
林无明也怔了片刻,“应是有事。”
宋清梦看他如此自然,想来这种事情平日也可能多有发生。
“那我先回去了。”
“我差人送你。”
林无明喊来春香楼的马车送她,等宋清梦离去,他又转身回去。
宋清梦靠着车璧闭上了眼。
乱。
很乱。
她以为经历这几年早已心如止水,不想仍会心乱如麻。
各种情绪扰得她看不清自己。
从醒来宋清梦就在盘算往后的路,比起先前的变数,一是许长诀,二是她的银两。
不管如何,他活着总是好事。
至于银两……原本想的逍遥日子可能逍遥不太起来。
宋清梦不由叹了口气。
愁也没用,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如今唯一可控的是先和离。
宋清梦回了季宅。
今晚季宅格外热闹,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脸上都带着笑。
宋清梦向来不喜这种场合,等席间散去,各自回院的时候,不由长出口气。
“辛苦你了。”季初弦看得失笑,又带着几分揶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以往这种场合都是他应付,今日宋清梦却主动接了过去。
她不像往日坐那如入定,同各院相处虽不亲昵但至少面子上都过得去。
宋清梦喝了点酒,觉得有些许头晕,她抓着知春的手,闻言哼笑一声。
“看不起谁。”
总不好欺压病号。
月色很亮,加之院中的灯笼,也不用额外点灯就能看清脚下的路。
“真圆啊。”宋清梦抬眸看了眼挂在天边的圆月,“在外坐会?”
她吃得有些撑不想那么快回房,何况今日几乎是踩着晚膳的点回来的,都还没来得及怎么私下说说话。
“好。”
季初弦应声道。
两位主子一决定,下边的人立即去准备院中的凉亭。
“不知道娇娇睡了没,季大哥你去看看?”
宋清梦靠着廊柱,冲季初弦道。
因为身子不太舒服,谢云娇席间露一面就先回了房,不知道可有好些了。
看着季初弦往房间去的背影,宋清梦也忽地想起来,她拍了拍知春的手,“帮我把和离书拿来。”
知春心头一颤。
她看向宋清梦,后者喝了点酒,眉头拧着,神色却很轻松。
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转身往宋清梦寝房走。
等季初弦回来的时候,院中煮茶赏月的地方已经备好了。
他掀起凉亭的屏风,一眼看见了宋清梦放在桌侧的和离书。
季初弦瞳孔一缩,又不动声色地上前坐下。
“睡下了。”
宋清梦点头,稍微放下心。
“那就好。”
说着她拿起一旁的和离书递给季初弦,不由感叹了句。
“真是不容易啊。”
短短十几日,格外漫长,都没敢奢望还能有今日这般惬意。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季初弦接过。
他展开和离书,目光扫过那些结缘不合……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又将其合上。
“安安。”季初弦轻唤,“我觉得此时不是和离的好时机。”
“嗯?”
“此次入狱,你在外奔走的事,娇娇都已同我说了。”
季初弦将和离书放在手边,看着宋清梦。
“我当初见到他时没敢认,去试探的时候他未理我,这才没告诉你。”
宋清梦知道这个他说的是许长诀。
她轻笑一声,“若不是意外,谁敢认。”
毕竟这真的太过匪夷所思。
而且告不告诉,知不知道,她又能怎样呢。
许长诀从未在她面前露面,想来也不在乎,这次是自己撞到他面前去了。
“你……还喜欢他吗?”
宋清梦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开什么玩笑。”
少时不知门第,总以为有情胜过天,现在才知多少有些天真。
两人如今天差地别,谈喜欢岂不是自讨苦吃,而且……许大人也不是她的牧归里了。
五年多,太多可以变了。
季初弦眸光闪了闪,忽地问。
“你怎样说服他的?”
宋清梦窝靠在软垫,“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通过许大人长随打听到他喜欢那个庄子,这才想去试一试……他也没要,而且这案子的决断,应在我见到他之前。”
“所以至今我都不清楚,是他本来就打算管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宋清梦说着可惜又生气,“但我那些地契都没能拿回来。”
“怎么?”
“走的太急忘了。”宋清梦皱了皱鼻子,“你说我还可能要回来吗?”
两人目光相对,皆是静默无言。
“那你现在要穷死了。”季初弦将煮好的醒酒汤给她倒上,眼尾带笑,“我岂不是得对你负责?”
宋清梦听不得穷这个字,瞪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也不至于穷死。”
她还是做了后手准备。
万一那许大人拿钱也不办事,总得剩点老底流放路上要用,但是原本计划的躺着收钱好像已经行不通。
如今想来想去,好像只有重操旧业。
——许长诀的画像应该可以卖上一大笔。
季初弦看宋清梦忽地露出个莫名其妙的笑,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后面的话,他顿了顿神色平常的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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