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祈,昭宁十年,上元节当日,长安沉浸在浓浓的年节氛围中。
南北议和后,云夏太平已久,百姓们乐不思蜀,就连当今圣上前几日下令封锁城门,禁止出城,都没能让他们停下欢庆的脚步。
坊间戏言:长安繁华,景色换着看都看不完,再封他个两三日也无妨。
棠梨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确认无人跟随,才绕至红尘楼后门,快步进了楼。
“殿下,尚未发现郡主的踪迹,她们会不会没来得及入城?”
谢杳轻轻摇头:“洛阳至长安不过三百里,算时间,应是早就到了。”
“人没找到不说,还被困在了城里,这可如何是好。”棠梨面露难色。
“既来之则安之。”谢杳淡淡说道。
棠梨嘴唇翕动,终是没有开口,只心中腹诽:北祈皇帝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否则怎会如此巧合,他们一进城,他便下令封锁城门,不许人出城,这分明就是要困住殿下。
谢杳忽地勾了勾唇,指向窗外:“楼内事务繁忙,你去帮帮月见阿姊。”
“是,殿下。”棠梨会心一笑,“我这便去帮帮她。”
月见行色匆匆,一路穿过东市的街巷,最终,进了谢府旧宅。
棠梨尾随着她,在行到门前时脚步一顿,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让人恍如隔世。
她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入府中。
“棠……棠梨姑姑!”谢思念见来人,失声喊道。
棠梨神情严肃,目光掠过面前的三人,与月见对视:“月见阿姊,你还要瞒着殿下到何时?”
月见不答,坦然以对。她早知瞒不住,尽力瞒着,不过是为了拖延些时间,好助那位一臂之力。
“还不同我回去?”棠梨瞋目望向谢思念,“郡主无故离府,可知殿下有多着急?”
“我……”
“还有你!”她声色俱厉,“小满,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郡主是何等身份,你竟敢独自一人带她来北境,这可是北祈皇都,若有闪失,你担的起吗?殿下往日待你不薄,你也知晓殿下将郡主看得有多重,你这么做,对得起殿下吗?”
小满垂眸,哽咽着应道:“都是我的错,我自会向阿姊领罚。”
“我今日也算长见识了,人各有志,你们好自为之,有什么话自去同殿下说吧。”
言罢,棠梨拂袖而去。
谢杳倚在红尘楼二楼的窗边,望着一道回来,神色各异的四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殿下,人找到了。”棠梨沉声禀报。
谢杳轻叹:“怎么气成这样?”
“姑姑,我知错了。”谢思念泪眼汪汪,走上前拉着谢杳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
“这回可了却心愿了?”谢杳玩味地望向她。
谢思念神情认真,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去了洛阳,掬了一抔土,待我们归乡,父亲、母亲也算魂归故土了。”
谢杳移开目光,掩藏起心中情绪:“阿念有心了。”
“阿姊恕罪,小满但凭阿姊责罚。”小满躬身请罪。
谢杳不置可否,对着月见说道:“放出消息,就说,汴州来了位顾氏女君,付了红尘楼一日的开销,今日红尘楼不对外迎客。”
月见会意,面露喜色:“是,殿下。”
谢杳拄着下巴,倚在桌案,缓缓闭上眼:“本王乏了,都退下吧。”
“上元关张”的字牌一摆,坊间流言四起,有几个食客不死心,叩门相问,问的人多了,也就传出了个因由:汴州来的顾氏女君出手阔绰,付了红尘楼一日的开销,今日的红尘楼自是只为她所用。
人们只顾慨叹,却忘了,如今汴州何来顾氏?顾氏一族的最后一支早已于去年南迁。
谢杳轻笑,时间真是个可怖的东西,让往事都做了土,她怅惘地摇了摇头,饮了一大口桃花醉。
暮色渐沉,棠梨犹豫着走进雅间,忍不住问道:“殿下,北祈帝如此大费周章,当真只是为了约您一见吗?”
谢杳尚未开口,就听见月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梨丫头,怎的你年岁渐长,胆子却愈发小了呢?今上若真想扣住殿下,只需让金吾卫逐街搜寻,不出三日,定能找到殿下,何必只是封锁城门,许进不许出呢?他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在试探本王的态度,如若本王不愿,他也不会强求,早晚会打开城门,任我们往来。所以棠梨,你冤枉北祈帝王了。”
谢杳这话虽是对棠梨说的,但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月见。
她话音刚落,棠梨就看到月见猛地跪下,施礼请罪:“月见知错,请殿下责罚。”
谢杳没搭话,转头看向窗外——天色阑珊,街头巷尾的灯盏盏亮起,光芒如昼,游人如织,多么热闹繁华的十里长安景。
她恬然一笑,淡淡说道:“阿姊,姑姑已离去多年,这些年你孤身一人在长安经营红尘楼实属不易,难道就没有想过寻一良人,安度余生吗?”
言罢,谢杳转过头,目光落在月见那张神情复杂的脸上,坦荡地问道:“可是……子启?”
月见无可奈何,只得如实点头,这藏了多年的秘密,如今被人点破,也算是一种解脱。
她如释重负地望向眼前的女子,心中感慨万千:世事变迁,眼前之人早已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天真狡黠的少女,如今的谢杳雍容华贵,眉目间已有帝王之相。
谢杳走上前,将月见扶起。
“殿下……”月见本想再解释些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终是只道:“月见,任凭殿下处置。”
谢杳微一抬手,待棠梨走到她身侧站定,缓缓说道:“今日我以南凉摄政王之名除你姓氏,从今往后,你与我谢氏一族再无干系,本王还你自由之身。然红尘楼是本王姑姑的心血,不得假手于人,故你不能再任楼主之位,也不能再留于此楼,阿姊可有异议?”
“月见叩谢殿下,叩谢师父救命之恩、养育之恩。”言罢,她起身离去,却在门口被棠梨拦下,原是谢杳吩咐,要将她的庚帖和地契交予她。
月见眸中隐有泪花,她拱手向屋内的谢杳深深鞠了一躬:“阿杳,珍重!”
谢杳颔首,扬声道:“阿姊,珍重!”
廊间人去,屋内恢复了寂静,无人知晓的角落,谢杳面露悲戚,传出一声叹息。
长安东市一片喧嚣,挤满了人。
人群中,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快步流星,衣袂翻飞,引人侧目。那男子却在快行至红尘楼时,忽然放慢了脚步。
月见走出门,恰好望见他,径直迎上前去:“陛……公子。”
“此番多谢,谢礼中郎将会拿予你。”
言罢,他便要离开,却被月见拦下。
“你还有何事?”
“月见不要谢礼,只求您允我入宫,伴您左右。”
“莫要再执着,误了年华。”
他使了个眼色,中郎将极快会意,走上前来:“月见阿姊,请吧。”
“嘎吱——”
街上的游人循声望去——红尘楼二楼正中间的那扇窗子被人彻底推开,一个女子探出头来,她一袭红衣,灿若春华,在流光溢彩的映衬下格外惹眼。
只见那女子的目光囫囵扫过楼下的人群,最终停在那个白衣男子的身上。
谢杳粲然一笑,向他点了点头。
北祈帝王就这样当着他治下子民的面,小跑着进了楼内。
“摄政王,好久不见。”
元序凝眸望着面前的人,不舍将目光移开。
谢杳笑意更盛,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出声。倒不是许久未见有所生分,而是有太多的话想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便从眼下开始说起吧,她如是想到,毕竟难得一见,她可不能白白浪费。
“怎么不答应她?至少也能多个心腹。”
元序眉头微蹙,似是不满她将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但还是耐心解释道:“孤又不心悦她,何必给她无谓的希望,更何况,她能将你的行踪轻易告知于孤,来日便也能告知别人,这样的人,孤绝不会留。”
谢杳打趣道:“那陛下怎么还留阿策在身边呢?”
“身为金吾卫中郎将,尽忠职守,何错之有?他朝摄政王都进了皇都,理应秉公相告。”元序轻叹,“不过他到底还是向着你的,要不是孤威逼利诱,阿策还不肯仔细道来呢。”
二人相视一笑,乐得开怀。
“时至此刻,我还不知,昭昭究竟缘何而来?”
谢杳叹了口气:“还不是为那无法无天的小丫头而来,她惦记着北境好些年了,终于让她逮到了机会,偷溜出来。”
元序忍俊不禁:“倒是跟你这姑姑一个样子。”
“哪有?”
“你忘了?朔光十二年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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