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簌簌地落着,车帷被风吹起,冰冷的空气涌进车内,少女眼睫微颤,抿了抿嘴。
这一路,谢杳昏昏沉沉,勉强维持着一点意识,她感觉马车颠簸走了很远,气温也越来越低,似是在向北行驶。
她眯着眼睛,偷偷打量车内,负责看守她的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年近不惑的女子。
“阿娘,别担心。阿爹说了,这位姑娘是富商之女,不会引起官府注意的。”
那妇人连连叹气,“我怎能不担心,若是被发现了,是要杀头的。”
“阿爹不是说了,那黑衣人承诺,只要把这阿姊带到凉州去,看守她两日,便能给我们一千两银子。”那少年语气笃定,“若不这样,如何能治您的病。”
那妇人勉强点了点头,没再出声。
黑衣人?谢杳闻言,暗自盘算:那幕后之人假借乞丐之手将她掳到凉州,不知是何用意。这些人不会武功,只靠蛮力,对她来说构不成威胁,不如将计就计。
她随着马车的动向,微微伸直上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伺机而动。
第七日半夜,马车驶进了凉州城内一处废弃破败的宅子,与她同车的那个少年搀着她下了车,将她身上的绳子系紧后,转身快步出了门。
谢杳听见门落了锁后,缓缓睁开眼。她环视屋内,并没发现什么趁手的利器,只好艰难地挪动到门边,侧头去听屋外的动静。
“苗兄,你说那人靠谱吗?”
一个声音粗犷的男子,扬声问道。
“你小声些,当心被人听了去。”
“怕什么,这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地,还有这破烂宅子,哪来的人。”
“阿爹,那人可有说如何给我们银子?”
谢杳认出了这个声音,是马车上那个负责看守她的少年。
“他说到了凉州城后,在这座宅子里守着这位任小姐两日,待第二日黄昏,会有人来给我们送银子,那时我们便可离开。”
谢杳闭上一只眼睛,透过门缝望向外面。
屋内一片漆黑,她分辨不出这宅子有何特别,好在夜光皎洁,明暗对比之下,屋外的景物显得格外清晰。
她仔细观察,发现了问题,这座宅子的破败之处皆似焦炭般发黑,好似被火烧过一般。
被火烧过的宅院,凉州城,她的心中隐隐不安,一个念头油然而生:难道这里是段府?
她双手微颤,撑着地面,勉强使自己坐稳。那幕后之人若想置她于死地,大可将她曝尸荒野,根本用不着费尽心思将她辗转千里带到这儿。况且此前已经多方查证,凉州段氏确无遗孤,他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谢杳一时间没了头绪。
良久,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迟则生变,还是要尽快逃离此地。
她一人势单力薄,眼下情形,也只能去找凉州府衙求助了。谢杳如是想到。
翌日黄昏,元序快马加鞭进了凉州城,他不做停留,直奔凉州府衙而去。
他向凉州刺史禀明情况后,马不停蹄地赶往李府。
“殿下?你怎么到凉州来了?”
镇西将军得知消息后,急匆匆地从军营赶回府中。
“阿舅。”元序朝他施以晚辈礼,“求您出兵寻人。”
“出了何事?”
“太子妃被人劫持,如今就在凉州城内。”
镇西将军不答,垂头默默思量。
“不妥。若贸然出兵,不仅会令城内百姓恐慌,还会打草惊蛇,对太子妃的安全恐有更大威胁。”
元序沉声开口:“那阿舅可否借孤一队精兵?孤带他们暗中探查,待发现了太子妃的踪迹,再请阿舅出兵相助。”
镇西将军颔首,吩咐侍卫前去调遣。
元序起身,正欲离开,却被镇西将军唤住。
“殿下切勿妄动,万不能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他不语,背对着镇西将军点了点头,快步出了府。
“姑娘,你怎么了?”
看守谢杳的妇人见她面色通红,身上起满疹子,焦急地问道。
谢杳嘴唇翕动,艰难地开口:“我……我喘不过气来。”
那妇人连忙唤来她的夫君,旁的人听到后也都一同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道:“她吃什么了?”“她不会中毒了吧?”“快去寻郎中!”
谢杳用力攥紧自己的手,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为了出府,她别无他法,只好食用了一点花生。她极其注意,吃得不多,不会危及性命。
“阿爹,我们诊费不够,郎中不肯来。”
乞丐们闻言,惊慌失措,如无头苍蝇般,议论纷纷。
“这姑娘有功夫在身,若是带她出去看诊,怕是麻烦!”
“可若是不救的话,她要是死在这儿怎么办?”
“带她看诊还要付诊金,我们哪有那么多银子,这不是亏本买卖?”
那妇人拽住她夫君的衣袖,轻声开口:“夫君,我们不能为了治病而伤害无辜之人。”
“苗兄,大伙儿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那位姓苗的男子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救。她要是死了,我们就真成了谋财害命之徒,那便是死罪。”
那妇人走到谢杳跟前,将她轻轻扶起,让她倚在自己的身上。
谢杳心中感叹:若不是这些人良心未泯,她此举就是徒劳,也正因如此,她才没有对他们动手。
“夫人,你给她换身衣裳,戴上帷帽,我们再带她出去。”
谢杳很是配合,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
暮色渐沉,凉州城的街巷仅有几盏星星点点的灯火,依稀发出微弱的光。
谢杳颤巍巍地下了马车,她腰间的弦月玉佩在夜色里泛着暖黄色的光,虽不惹眼,但也照亮了一隅。
“这位姑娘起了风疹,应是吃食不当所导致,你们要多留心。”郎中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多谢郎中,劳烦您了。”
谢杳四下打量,借机与郎中攀谈。
“姑娘客气了,这附近的百姓不多,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看诊,不甚辛劳。”
谢杳故作惊诧,默默思量:凉州城内的人口虽比不得长安,但也不会稀少至此。他们一路西行,入城后又走了很久,想必段府的位置应是处在城中西北角或西南角。
回到段府后,谢杳闭目回忆着刚才的行车轨迹——从医馆出来,马车先是直行了一段路,而后向右一拐,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又向左一拐,紧接着向右,最后直走到头,就是段府。
她借着月光,用头上的簪子在地上一笔一划地画出了一个轨迹图,最终得出了结论:段府在凉州城西北角。
“刷啦——”
几只麻雀接二连三地从树枝上振翅飞走。
这声音引起了谢杳的警觉,她极快地起身,挪动到门边,悄悄向外观察。
霎时,从檐上跃下几个黑影,向院内各处散开。
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在谢杳的眼眸之中。那人一袭白衣,在黑夜里格外惹眼,与刚刚的几道黑影一同跃进院内,远远看去就能感受到他的急切。
待他走近,谢杳蓦地扬声喊道:“子启!”
元序循声,极快地跑向谢杳所在的那间厢房,却还是慢了一步。
自厢房隔壁忽然冲出几个壮年男子,他们一拥而上,打开门,将谢杳拽了出来。
其中的一个男子从袖中掏出了一把短刃,架在谢杳的脖子上,朝院内喝道:“都退出去!否则我杀了她!”
安西军精锐见状,都犹豫着望向太子。
“别……别杀我。”
谢杳声音微颤,故作惊恐,向元序眼神示意。
元序会意,“拿弓箭来!”
挟持谢杳的那人慌了神,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短刃。
元序勾了勾唇,瞄着那人肩膀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将箭射了出去。
那人见状,连忙将谢杳往外一推,蹲下身去。
谢杳被绑着双手双腿,维持不住平衡,身子向左一斜,直直地摔在地上。
元序疾步跑过去,将她抱到一处安全的位置,为她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昭昭,你怎么样?”元序一脸焦急,眸中满是担忧。
谢杳不答,张开双臂,与他紧紧相拥。
元序舒了口气,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谢杳的后背,似是在告诉她,不必担心,有我在,你不用再一个人去面对了。
待安西军精锐稳定住局面,队中牙将走上前向太子问道:“殿下,如何处置他们?”
“依大晟律法处置。”元序淡淡说道。
挟持太子妃,按律当斩。想到这儿,谢杳急忙拽了拽元序的衣袖,向他摇头示意,“他们并不知晓我的身份。”
元序抬眸,目光扫过面前跪着的十三个乞丐,“孤乃大晟太子,尔等可知罪?”
那群乞丐们闻言,大惊失色,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得出了一个极为骇人的结论:这位“任小姐”根本不是什么富商任氏之女,自始至终,那黑衣人要他们绑架的就是大晟的太子妃。
“殿下恕罪,我……我们当真不知是太子妃,若是知道,就是借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元序眉眼冷了几分,“是何人命你们这么做的?”
那位姓苗的男子抢先开口:“我们本于长安永阳坊附近乞讨,并无害人之心。立冬那晚,忽然有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找到我们,说让我们帮他一个忙,就能出一千两银子。我夫人患有心疾,诊病要花大量银钱,我实在拿不出,便应下了。”
谢杳轻叹:“难道你们就没有怀疑过,那黑衣人怎会无缘无故找你们帮忙?”
“怀疑过,可我实在别无他法,给夫人治病等不得了。何况据他所言,我们只需用他给的药粉,将富商任氏之女迷晕,不会伤及她的性命。他为我们提供马车,让我们将任小姐送到凉州城待上几日,便可拿到银两,自行离开。”
谢杳又问:“那你们是如何认出我的?”
“他给了我们一幅画像,那画像上的面容,便是太子妃您的面容。将您劫走那日,也是他将我们送到常乐坊埋伏的。”
谢杳长长地叹了口气。
“求太子殿下恕罪,求太子妃恕罪!”
那群乞丐们纷纷叩首,跪地求饶。
“你们为了一己私欲,便不问缘由,不明就里地将人劫走,可有想过她也会与亲人分离,也会因你们此举而受到伤害。”谢杳移开目光,让自己沉下心来,“不论我是不是太子妃,你们此举都是罔顾律法,罪责难恕。”
元序接过她的话,“将这些人押入牢中,依大晟律,执持人为质者,处流放之刑。”
“流放?不是斩首!”乞丐们闻言,纷纷叩首,“谢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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