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见到料想中的期许,萧起淮的桃花眼中光芒乍现:“我本以为你会先问问他的境况。”
他们兄妹二人曾经算是相依为命,后来她来了萧家,而宋陌则远赴当时与戎国呈拉扯之势的北面战场,自此一别八年。
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宋陌理应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才对。
可她却只是垂着眸,目光淡淡地望着手中来回转动的团扇,轻道一句“我知道”。
“兄长这些年,一直有送银钱到府中。眼下还能将春袖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萧家,想来过得不错。”她提了提唇角,扯出一个浅的难以发觉的微笑,说出的话语中,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嘲,“没瞧见阿萝欢天喜地的模样,让三表哥失望了?”
“好过你嚎啕大哭。”她当真是一点亏都不愿吃,萧起淮啧了一声,侧脸细细端详着阿萝脸上的神情,“他如今在太子手底下办事,身上虽无官职,但在百官面前尚算说得上几句话。清原侯硬扛着不给他请封世子,也抗不了太久了。”
萧起淮眼尾泛起一抹意有所指的笑意,“只是他这样的位置,树敌颇多,接你回去怕是要连累到你。你待在萧家,更安全些,来日你回京,恐怕还要在萧家住些时候。“
无论是萧老太爷的帝师地位,还是为朝廷客死他乡的萧二爷,那些人手再长,也不敢往萧家里伸。平心而论,哪怕是萧起淮,在听到宋陌的安排时,都觉得他为了这个妹妹,着实煞费苦心。
可阿萝脸上依旧没什么惊喜或是感动的模样,她缓缓抬眸,四目相对,一个饶有兴趣,一个古井无波。
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过去尚且年幼时,萧起淮每每作弄自己,便会用这样的目光瞧着她,像是在观察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彼年她只是觉得这个表哥着实麻烦地紧,却又不愿服输,助长他的嚣张气焰。然而时至今日,她心头却莫名升起了一股烦躁。
她别开眼,努力将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去:“三表哥说,来日回京?”
“怎么,老太君还没告诉你们,她有让萧家举家再回京都的打算?”
这倒确实是个比宋陌更让她惊讶的消息:“未曾说过,怎地如此突然?”
“不回京,如何商议你与萧起轩的婚事?”萧起淮眯了眯眼睛,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宋陌一向盼着你能寻到一位温文尔雅,兰芝玉树,待你能够体贴入微的夫君,如今想来,不正是萧起轩么?依我之见,表妹还是听了老太君的安排,静心等着嫁人便是。“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往阿萝侧目的方向靠了靠,低声恍若耳语:“宋陌眼下虽无官职,往后却是飞黄腾达不可限量,届时又有谁敢让你委曲求全?”
他凑得近了,那双桃花眼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才因回京的事被压下的烦躁感又被勾起,阿萝朝边上躲了躲,掩饰着自己眸中的不耐:“这些事,是兄长同你说的吧?”
萧起淮耸耸肩,算作默认。
阿萝略一颔首,脸上的笑意带着些微嘲弄:“自娘亲过世后,兄长便将我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了我,他能顶撞继母、违抗父命,将继姐教训到不敢以宋家长女自居,甚至连世子之位都可以舍弃不要。“
“可是三表哥……”她抬眼直视着萧起淮,双瞳之中,是深不见底的幽然,“我从未收过一封家书。”
宋家不会关心她的死活,她心中早已明晰。可这八年来,她同样不曾收到过来自她兄长的只言片语。
每每提到宋陌,都是从大太太口中,怜悯又高高在上地告诉自己,宋家少爷又派人送来了多少银钱。
唯一一次听到有关宋陌确切的消息,还是从及春这位在边关被宋陌捡到的孤女口中得知,他如今身在军中,虽不用上战场,却也是事务繁忙,难有闲暇。
她知道,宋陌不与自己联系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而这个理由,也必定是为了她好。
就像是他当日拒绝自己跟着他一同离开时一样,他希望自己能在世家大族内金枝玉叶地长大,而不是跟在他身边,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兄长待我之心,普天之下,恐无人能及。”阿萝轻声呢喃,“可是,他对我的好,却从未问过我的意愿。”
这些话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哪怕是及春感慨大少爷待姑娘真好,人在边关还惦记着她在萧家身边没有贴心人照料时,她也不过是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直到今时今日,他纠缠不休,硬生生地撕开了那道早已掩埋的伤疤。
她看着他,了无笑意的眸子里是无声的质问:满意了吗?
屋内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不久前的轻松和谐,犹如黄粱一梦。梦醒了,二人依旧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轻退一步。
半晌之后,萧起淮发出一声极低的轻笑。
“宋陌要是听到你这番话,可能真的会哭。”他仿佛意兴阑珊,“早知如此,当日他托我多照拂你几分时,直接推拒了就好,图惹麻烦。”
阿萝呼吸微窒,知道他素来骄狂,可骄狂到这份上,属实令她吃惊。这样一个人,自己怎么会期待他在听完自己的话之后,会对自己产生些许愧疚?
却也恍然,原来是有兄长的意思,难怪萧起淮会平白无故地掺和到她的及笄礼中。
她心下一动:“三表哥既能叫兄长托得照拂,所得的好处应当所值不菲吧?”她可不信只是兄长的一句话,就能让萧起淮大费周章地去几处周旋。
萧起淮笑意微顿,斜睨了她一眼:“你想作甚?”她这种好像是想同他打个商量的态度,着实让人生疑。
阿萝目光飘向一旁,指尖捻着团扇扇柄轻轻打着转,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些年我能在萧家立稳脚跟,所凭借的全是阿萝自己的努力。听三表哥的意思,见着兄长应当是前些年的时候了?既然如此,他托你照拂阿萝的好处,应当是有阿萝的一份吧?”
她好声好气地说着,和方才那个自嘲中又带着几分落寞的少女判若两人。
萧起淮自认这些年来也算是见识颇多,可似她这样三句话就能翻脸不认人的,属实还是少有的。
甚至还打起了自己亲哥哥的盘算。
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要多少?”
这便是有盘旋余地的意思,阿萝眼前一亮,又恢复了她平日里应对自如的模样:“阿萝不过是个身处深闺里的弱女子,也没有经商的头脑,金银财宝到我手中不过是坐吃山空。只是希望,来日阿萝若是惹了老太君不快,三表哥能看在兄长的份上,帮阿萝向老太君分辩一二。”
萧起淮立时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以她今时今日在老太君心中的地位,能惹了老太君不快,无非就是她与萧起轩的婚事罢了。
忆起那日在远松亭上她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绝不会嫁给萧家任何一人,还有方才她头头是道的分析,萧起淮双眸微眯,似笑非笑:“心意已决?”
阿萝弯了弯嘴角,少见地没有反驳。
萧起淮盯了阿萝半晌,旋即轻笑出声:“表妹的脑子,好使地都想让我打开瞧瞧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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