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半个月,尹太后还派常常人来长扬榭,颇有几分向皇帝求和的意思。但皇帝一直冷淡以待,尹太后便知道了皇帝的态度,就没有再派人来了。
清凉殿,谢澄听着底下人汇报长乐宫的动向。“太后近来身体不适,两位长公主常常进宫来探望……”来人说完,谢澄点点头,没有过问一句太后的病情,直接了当地问,“尹府那边呢?”
来人偷偷觑着皇帝的脸色,“一切如常。”
皇帝哦一声,点了点头,半晌没说完,来人谨慎地提议道,“可要臣再多派些人手?这样更稳妥些……”
“不必了。”谢澄淡淡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吗?”
皇帝这是断定了太后有谋反的心思!尽管心中有所准备,但来人还是浑身惊颤不已。正想请示皇帝下一步该作何,皇帝就冷声开口了,“长安一切都照旧,不必多做些什么,只城阳国必须得盯紧了,有明白么?”
“是!”来人连忙应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微微颔首,正想说一两句抚慰的话,殿外就通传道,“禀陛下,大司农求见。”
大司农既来了,皇帝就让人退下了。算了算日子,也是大司农该向皇帝汇报各郡各国农桑的时候了。只见大司农发须皆白,费力地直着身子,有条不紊地一一陈述着。先是从长安,再到各郡,再到各诸侯国。谢澄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在明帝旁边听惯了,此刻听起来,心中也是平静无澜。当大司农说起临淮国的时候,面庞微微泛起了一丝涟漪。
皇帝当然有在注视临淮国……事实上,从长安派出的无数双眼睛,从未有一日停止过对诸侯王的监视。只是每每想起临淮国,皇帝都会心中一乱。但他已经克制自己不去多想了,在确认临淮王宫一切安然后,谢澄就把近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与太后的斗法之中,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难免会觉得……不甘。
午后,日光洒满了一殿。皇帝迎着那眩目的光晕,心中那点压抑的渴念,正在无声地滋长。但很快的,他就恢复了惯常的脸色,和大司农对谈起来。
谢洵好晚才回到宫中。
一看见他回来,有人就匆匆去禀报了惜棠。谢洵见了,还是嘱咐宁安先去都梁殿和惜棠回话,让她放下心。自己则换了衣裳,叫人提了从溪中钓上来的肥鱼,去了郭王太后的寿成殿。夜色很深了,寿成殿中燃着明灯。谢洵方方踏步进去,就看见姊姊陆胭走了出来。
“阿姊?”谢洵有些意外,“在母亲这留到这么晚?”
陆胭看到他,脸色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又掩了下去,“阿母近来身子不大好,我就来多看看她,”又笑道,“阿弟也来看阿母?”
“是。”谢洵点点头,“今日得了些好鱼,就拿来给阿母明日尝尝。”
陆胭笑着应了。
“方才这么大的雨,阿母正担心你。”陆胭道,“阿弟快进去吧。”
谢洵点着头,和阿姊告了别,就大跨步走进去了。郭王太后老远就听见了动静,心中欢喜,面上却沉着脸色道,“这么晚了,可算知道回来了?”
“阿母勿恼,”谢洵笑道,“这雨这么大,我总要等它雨停了才能回来。”
“你也知道雨大!”谢洵不说还好,一说,郭王太后就更生气了,“还当自己是不懂事的小孩呢,下着雨,还要跑出去画甚么画!”
“孩儿出去时,也不知道要下雨。”谢洵还觉得自己挺无辜,“况且,孩儿从小就喜欢画这些,您也不是不知道……”
听着谢洵的话,郭王太后回忆起了很多年前的时光。那时谢洵还是一个小小的孩童,整日拿着一支大大的毛笔,在她的寝宫里到处写写画画。被教训多了,反而有了自己的坚持,给纸都不画,硬要捡着根破树枝,在梧桐树下蹲着瞎画,还和笑话他的父皇发脾气呢!话说这孩子,最能畅快发脾气的,都尽在这不晓事的孩童时候了。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拖累了自己的孩儿。郭王太后眼眶湿润了,“你呀……”
谢洵见状,不知母亲想起了什么,心里有些慌了,连忙一言一语关怀起母亲来。郭王太后的心,真真是慰帖极了。洵儿自然是千好万好,可这么好的儿子,怎的偏偏被那灾星迷惑住了……郭王太后有心骂上惜棠千万句,可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洵儿都是听不进一点的。只得压下情绪,和谢洵唠叨起家常来。
这唠叨唠叨着,一下就唠叨到了深夜。时间很晚了,谢洵挂念着惜棠,就有些心神不宁,郭王太后看在眼里,忍着心头的嫌恶,和谢洵说,“你阿父走了这么些年,阿娘和你阿姊,全都指望着你了呀!”郭王太后哽咽着声音,“尤其是你阿姊,身份尴尬不说,姻缘也这般不顺,前头的郎君又是这么个卑鄙小人……”郭王太后说不下去了。
母亲说起了这些,谢洵自然是肃着脸,认真地应了。见谢洵如此情状,郭王太后尽管心有疙瘩,但还是感动地说不出话来。母子二人又切切言语了许久。
世间自有母子情深,而在长安宫中,又一桩母子相残的故事将要上演。
尹太后焦虑,踌躇,煎熬了几日,终于在颍邑长公主的劝说下,下定了决心。
“皇帝一直在长扬榭,身边有重兵守卫,实在是难以近身。”尹太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我们也不必近身,只要,”她忽然没有说下去了。
颍邑长公主观察着母亲的脸色。
“您的意思是,”她斟酌着词语,“我们只需隔绝中外消息,不叫朝臣知道长扬榭中真实情况,就可以……”
尹太后缓缓点了点头,“正是。”
“皇帝居于长扬榭,不能像在未央宫一样,随时召见臣子,只能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尹太后说,“只要把握住这几日的时间,叫朝臣相信皇帝已经……,”尹太后语气梗了梗,“就可趁机拥护八郎即位,介时木已成舟,便是群臣发觉真相,也已经无力改变了。”
也是,颍邑长公主内心沉吟着,天子□□打猎,人人皆知,若是在打猎时出了什么意外,不是很正常吗……长公主又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此事若要成功,则重在一个快字。”颍邑长公主说,“三天的时间,八弟弟可赶不来长安,须得知会他一声,叫他私下潜来才是。”
“昨日,”尹太后语气淡淡的,“哀家就叫人往城阳国传信了。”
母后不声不响,动作竟如此之快!念起往日母后对皇帝关怀的一言一语,颍邑长公主不由得心中发寒。她面上没有言语,只是点着头。殊不知太后望着次女,也有着和她一样的感受。
她这是在做什么?是在和次女一起,商量着如何谋害自己的儿子吗?尹太后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此荒唐,可或许从明帝驾崩,她接过朝堂大权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她绷着脸色,听见女儿又开口了,“只这一事,”颍邑长公主犹疑地问,“您要和王太尉……”
颍邑长公主还没说完,尹太后就断然拒绝了。“绝对不可!”她沉声道,“王骏此人,对你父皇忠心无贰,决计不可能违背你父皇的意思,改而拥立涵儿的,此事万万要瞒着他。”
“即便陛下掌权以后,会危及于他?”颍邑长公主还是有些怀疑。
“莫说危及他的地位,便是皇帝要诛了他,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尹太后笃定道,“除了皇帝,王骏便是要隐瞒的第一人。”
颍邑长公主肃着脸,应下了。两人就着此事,又议到了将近黄昏,颍邑长公主才退出了长信殿。这一日的傍晚并不昏暗,而是彩色的晚霞交相辉映,密密麻麻的梧桐树叶都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忽然之间,颍邑长公主听见了孩子欢快的笑声,那是母亲在和年幼的七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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