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人祸六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用完热水,将血衣换下,徐行垂着眼看了会儿自己的伤势。
有些伤口和衣服黏连在一起,撕下时又淌出血来,血落进水中,竟不知谁更热一些。按理说,这些伤口虽重,过了这么久也早该愈合了。后枣说的没错,火龙令的苏醒压制了属于白族的治愈天赋——比起压制,更像消耗,绝大部分的妖元都在试图压制她体内的火,体外这些伤势自然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可似乎压也压不住。
躲躲藏藏逃到这里用了五日,糟糕的身体状况将那剩下的二十五日不断缩短,计划二度被打乱,去黄族已是来不及了,再筹谋再权衡也是枉然,如今她只能单枪匹马地前往终点。
她看了一阵,将布条裹紧,换上新衣,门外一身轻微响动,徐行警惕看去,正是青衣女子离她远远的,扒在门旁,面无表情地探出头道:“离开。”
“我离开?”徐行走出去,左右看看,道,“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女子后退,道:“都走了。”
“步子晋带人走了,把你留在这?”他看起来不大在意这个养不熟的义女的生死,徐行道,“我猜,他应该不是特别把你留下来就为了守门的。情报网还能用么,可否帮我找一匹通体红色的马,很显眼,挺好找的。”
女子摇了摇头,她用一种很冷静的语调道:“你逃不出去的。”
徐行一向是个天塌下来先试着能不能驮着走的奇才,这辈子都倒霉成这样了,还是没学会“帮帮我”这三个字该怎么说。若非实不得已,此人绝不会闯入这里,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看谁都一个样的寻常人身上——恐怕路边随便牵条驴来都比她靠谱一些。也就是说,她的情况,只怕已是**之末了。
峨眉无极领军双死,事情闹得轩然大波,联军虽不能确定她的去向,却能笃定她没有余力走远,此刻城内全是搜查的兵马,重重关卡,严阵以待,别说一个伤势未愈的大活人,连一只苍蝇都不一定能飞得出去。
昆仑军或许可以替她掩护,但绝不可能正面与灵境为敌,孤立无援,四方都是死路无疑。
面前人办事果然利索,在自己处理伤口这短短时间中,已然厘清了现下城中的情况。
徐行没说什么,只哂了哂,道:“我知道。”
女子
道:“你知道?
徐行道:“但我觉得,我可以。
女子:“……
她再度露出了那些许不解的神情,好似根本找不到这上下两句的联系究竟在哪里。
“可惜,剑应该是没时间修了。徐行掂了掂野火,不置可否道,“你必须跟我走。步子晋留你在这,一是为我提供情报,让我有地方暂时落脚,二则是让你毁坏证据——信不信,只要有第三个人循着我留下的痕迹找到这里,下一瞬你就会和这个院子一道炸成碎片。你是要在这里等死,还是跟我走,活得稍微久那么一些?
女子道:“有多久?
“不知道。徐行摇头,又认真道,“但我会尽力让你没有危险的。
女子平静道:“可我的危险就是你带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脑袋上的伤势还没好全,徐行总是突发一些耳聋症状,她点起火油,放在离引绳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拿起两个伪装,带着人夺路而出。
“……
情势比女子说得还要严峻不少。
兵马入驻这里的时间比徐行想得要快,想来守城人已然得知了城内发现自己踪迹的消息,街道上的行人甚至都快没有六大宗的门生多了,众人神情肃然,双眼如电,不断有面色难看的城民被莫名其妙拦下盘问,徐行知道,当下还只是找可疑的盘问,再拖下去,只会每个都不放过。
城外有寻舟此前秘密留下的法器,但问题是,要怎样出城……
本就是要归家的黄昏时分,被这么一盘查,又只有一条通路,前方不可避免地排起长队来。
徐行垂头等了一阵,队列前头忽起骚乱。似是一个城民被盘查得误了时间,没忍住嘴上不干不净咕哝几句,那门生也烦躁得很,回嘴道:“不是都发了布告让你们近两日别总是出门,灵境追捕逃犯,你非要出来怪谁?
怎知他这一说如同炸了油锅,当即四下怨声四起:
“青天大老爷,你自己不用吃饭以为粮是从天上下来的?知道现在米粮价格涨成什么样了吗,我不出门挣钱难道你替我去啊?!
“有这闲工夫一个个盘查不如下地替我们多种几亩田,少林那边的饥民都快饿到冲进寺里把秃驴啃了,你们还在这搜查什么逃犯!我看最该被抓进去关的就是你们!
“还放大话说什么‘三十日内结束战役’,敢情这个日子是随时可以改的啊?有人问
过我们的意见么?”
门生随口一句,飞来的口水都快被喷了满身,气弱又不服道:“我们是在保护你们!”
“滚你大爷的!没你们保护的时候我们不也好好的?!”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真够臭的,真保护我们的早被你们赶下山了!”
混乱中,一张嘴抵不过百张,那小队长连连败退,只能面色铁青地退开到一边去,徐行默不作声地侧身跟上,短刀自下摆抵住他侧腰,在他惊叫之前,低声道:“闭嘴,跟我走,若是有人问,就说我们是失散的流民,正要去城外和家人会合,你不放心,所以打算一个人跟着。别说多余的话。”
那人冷汗如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没走几步,便有个门生过来,奇道:“王镛,你去哪?”
“没什么,这两个说自己少林那边的家人过来了,要去接,我有点不放心,跟去看看。”小队长面色无异,道,“一会儿就回来了。”
最近的确许多少林的流民往这儿跑,那门生扫了眼,站得远的那个不知道,近的那个是普通人,穿的衣料是昆仑本地产的清布,面色更是淡淡,毫无紧张之色,于是毫无怀疑,只笑嘻嘻道:“你可还真小心。”
又走了一段,迎面而来一个骑着蹑景马的执事,那人本没注意到这小小队长,目光横扫,忽的勒马一停,皱眉问道:“你的孔雀翎呢?”
小队长一惊,低头才发觉自己别在肩上的孔雀翎在方才拥挤中不慎掉落,他正要答,想到什么,眼珠一转,低低道:“不慎丢了,在下正打算再去买回……”
话音落下瞬间,徐行带人蓦地往相反方向奔去,人群中一阵混乱,那执事面色一变,袖中升出一道烟弹,大吼道:“拿下她!!”
还是暴露了,避无可避的暴露。
好歹过了六道关卡,徐行抽剑,看向某个方向,天际边,暮色已浓,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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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尽全力地奔逃,受伤,四溅的血迹,一月下来,徐行已习惯了,能停下来休息一阵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为了节省体力,也让伤口免于牵扯,她通常会平躺在地上,放松四肢,想像自己是一块饼。
火龙令苏醒后,这块饼就变成了煎饼。
天已经快黑了,只余一线霞光,落在这极度狭小的孔隙之前,映出一道不合时宜的瑰丽色泽,青衣女子将手臂的伤口用布帕轻轻按压住,看着不远处地上那躺平的
人,血腥味很呛鼻,她平铺直叙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比那些没下来几次的大头兵熟得多。这地方鸟不拉屎,没那么容易找到的。”徐行全身上下只有嘴巴在动,她在省力,“待到彻底天黑,凌晨时分……子时之前,就从一条小道出城。到时,你就可以走了。”
女子不作应答,徐行抬起头,睁开半边眼睛瞄她一眼,悻悻道:“那点小伤,就不算在‘危险’里了吧。”
“你很厉害。”女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愉的神情,她只是按部就班地止血,再将唇角处徐行的血吐掉,溅到她嘴里了,好烫,“有四次,我以为你要**,竟都缓过来了。”
徐行不以为意道:“才四次?有十几次你脑袋都快掉地上了,幸好我手快,若否现在跟我说话的就是刑天了。”
“不会的。”女子摇头,“人断头后会死,死后就没有意识了,没有实例证明会变成刑天。”
徐行:“……”
她默了一阵,决定另起一个话题:“总之,我救了你十几次,你记住就是了。不过,你为什么还在那待着?莫非你看不出步子晋是在利用你?”
“去哪里,都是一样。”女子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呢。你难道看不出,穹苍是在利用你?”
徐行差点被血沫呛到,她不可思议道:“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会聊天的人。”
一阵沉默间,徐行又睁开眼,饶有兴致道:“一直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道:“青仙。”
“哦。所以你老是穿青色的衣服么?”徐行读了读这两个字,忽然觉得很美,“青仙,青仙。很适合你的名字啊。就是搭上步这个姓,好似有点奇怪。”
青仙淡淡道:“你救了我,我可以跟你姓。”
与她说话,话题总是转进如风,徐行喷道:“谁要你跟我姓了?”
看来每次救了她的人,都要提出这个要求,让她成为自己的义女,跟随自己的姓氏。在发觉事情并不如自己所想一般发展后,又暴跳如雷,要用剥夺这个姓氏来惩罚她,在青仙看来,这就像是一人过来突然往自己手上塞了块石头,她不明所以,只是握着,过了一阵,那人又气势汹汹大吼着要她把石头还回去——这对她根本就无关紧要,反正那些姓都很难听,唯一一个她不怎么讨厌的,是“瞿”,现在,她忽然又觉得“徐”也
不错了。
“徐好听?”徐行讶然道,“真的?”
青仙答道:“不知为何,有一种侠客的感觉。”
“那是因为徐吗?”徐行促狭地笑起来,“那是因为我吧!”
“……”
青仙慢吞吞想了一会儿,抬眼道:“你说得对。”
徐行一下子不笑了,脸上还显出一种有些噎住的神情。但此人顺杆爬的能力仅次于气人,她还当真考虑起来了:“跟我姓也不是不好。反正天底下姓徐的人多了去。但是,总觉得有点可惜……这样,我突然发现你很适合去穹苍做事,不如你跟我师姐姓算了。”
青仙侧了侧头:“你师姐是什么人?”
“四掌门。”徐行道,“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不知怎的,此处陷入了一种长久又怅然的静默。两人都在安静地坐着,等待天色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冷。
徐行道:“好无聊啊。来说点什么吧。”
青仙道:“现在适合安静养伤。”
“只动动嘴,妨碍什么?”徐行道,“随便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事么,你对什么都不好奇吗?”
她并非当真这么闲不住,只是她需要和人对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哪怕只有一点也好——火烧得越来越盛了,她开口时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然而,这次青仙却道:“有。”
她淡如琉璃的眼看着徐行,说了见面以来最长的一段话,也是徐行最无法回答的话。
“我曾听过你的名字,不止一次。你打一次胜仗,便听到一次,最多的时候是你继任那年,天下轰动,他们说炎阳袍仿佛本就为你而生。”青仙站起身,走近了一些,看着地上血糊糊看不清原貌的人,“那都是他们说的,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穹苍的门训是‘肩负苍生’。我不喜欢这四个字,但我有些好奇,事到如今,你认为自己真正做到了么,日后也还会这样做吗?”
徐行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她问:“你怎么不问我,如果重来一次,还会不会这样做?”
“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青仙平静道,“我不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
这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太过有用,徐行都快感受不到躯壳的疼痛,躺在这黑洞洞的狭缝中,四处都是潮湿又肮脏的苔藓,她手上的骨节已然发白,开始无法遏制地回忆当初,回忆太过清晰,挥之不去,甚至让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快**,这是传说中的“走马灯”?
一千六百。对,一千六百。
这个数字她怎么也忘不了,火龙令选中她的那一日,鸿蒙山脉**起滔天火焰,周遭一千六百条性命化为灰烬,她醒来之时,前掌门告知她,是你害**这一千多人,纵使你不知情,但他们毕竟为你而死,你不偿命,就要用你的天赋来赎罪。
她很惶然,又很害怕,一进穹苍,面对的便是敌意。对敌意,她能回敬的只有敌意,什么“肩负苍
生“,跟她有何关系,她刚开始想得很简单,太过简单了——
只要还了这一千六百条性命,她的原罪便已赎清了。
但后来,她发现,**多少人,是不能用救活多少来计算的。**的还是**,只要她没能力将他们从坟里刨出来重新活过,就不能说还了。所以,她的想法又变了。
每救一个人,就期望要有所回报,这太难,也太不切实际了。救十个,十个里有一个就很好了。十个没有,那五十个总有了吧?一百个人里总有一个了吧?就算一百个人都不念着,那一千个,一万个……
到最后,徐行已经记不得了,她根本记不得那些人的脸。而后,她又开始不由思索,这究竟是她给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找的理由,还是冲动愚蠢过后慰藉自己的借口?
她只为了不违背自己的心。
这就是真正的答案了么?
徐行眼前忽的闪出寻舟的脸。
而在五日之前,她彻底违背了自己的心,去欺骗一个最信任她的人。
天彻底黑下来了,夜风凄清,万籁俱寂。
青仙蓦的皱起眉,徐行抬眼,看到对方眼中忽然倒映出一簇火光。这火光来得离奇,在静夜中又异常醒目,令人根本无法忽视,她不假思索,便用掌心去按熄,但掌心一触到那火焰,火不仅未曾熄灭,反倒更强几分,熊熊燃烧,徐行瞳孔一缩,猛地翻手——
这火焰,竟是从她自己身上溢出来的!
“……前面!就在前面!追上她!!”
“找有火的地方!徐行就在有火的地方!!”
“蠢货!别挡路!!”
徐行胸膛里充斥着一股血腥之气,耳边嗡嗡作响,喉咙里更是堵着下不去的铁锈味,她将一切感官抛却,已无暇去思考其他,只是闷头狂奔。天太黑了,她没有夜眼,本该全然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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