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忽地被人握住，宋染抬头，眼里是余惊未散的茫然。
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害怕顾向南真的离她而去，还是因为直面血腥时第一次感受到一条生命在怀里逝去而变得恐慌。
无边无际的负面情绪在心底蔓延开，平时精明的大脑早早死机。她望着顾母，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处，说不出半点。
她的儿子，因为自己，生死未卜地躺在手术台上。
再豁达的母亲也做不到毫无埋怨。
宋染低下头，无力和愧疚逼得她甚至没有勇气望向顾母。
温柔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先去换身衣服。”
她嗅到顾母身上清冷的玫瑰香，压下去的酸涩涌上鼻尖，摇摇头，“我再等一会儿。”
沈栀劝了她很多次，让她去休息。宋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待在这儿，她只觉得，离他近一点，就会心安一点。
顾母见她坚持，没继续劝下去。
她坐在她的身侧。
七点的市医院，外面天黑了，走廊里灯亮着。
顾母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想起什么，忽地笑了下，“这还是我第一次提心吊胆地守着他。”
宋染看她，漆黑的眼眸里爬上来几分不解。
许是气氛太紧张，顾母掐着手提包，语气轻松。
“他小的时候，可听话了。不哭不闹，扔个玩具给他，自己就能玩半天。”
“后来我和他父亲感情出现问题，出国后很久没再见过他。等再次见面，半米的小家伙已经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回忆中藏着遗憾，是母亲对儿子的亏欠。所以她坐在这，没有资格去指责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没有资格责怪顾向南保护的人。
母子之间本不应该算得太清，可她不能将那么多年的缺席轻飘飘一笔带过，然后端着亲生母亲的架子大肆评价一切。
她想，顾向南大概就是天上的云，她站在地上抬头能时常看见他就行，不用试图把云拽到地面。
回忆像泄了闸的洪水，顾母一说就渐渐停不下。
宋染安静地听着她的诉说，顺着话语的描述，脑海中那个少年模样的顾向南变得逐渐清晰，心也落回胸口。
意识在空中漂浮，顾向南听见耳边的声音。
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她在哭吗？
不像哭，但细细碎碎的声音接连想起，那就是在哭。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伸手看不见五指。
身体也轻飘飘的，五感在迷雾里模糊起来。
他恍然想起来，那道声音是宋染的!
为什么在哭?
是因为他受伤了？
可他不想看见她哭，胸口憋闷到喘不上气，他跪在地上，奋力地想要走出这片白雾。
不行，他得见到她，外面的男人那么多，她又是个没心没肺的，说不定没过几天就会把给他忘了!
可是身上好疼啊，腹部那块刺痛连着大脑，刺激得他蜷缩在一块儿。
下一秒，顾向南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病房，他缓了好一会儿，想起来自己似乎是受伤了。
“你醒啦!”
顾向南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宋染一双眼睛铺满喜悦。
嗯，她看着活蹦乱跳的，没受伤。
视线往下。
手里握着的煎饼果子。
顾向南:……
所以他在梦里听见的哭泣声，是她啃煎饼的声儿?
宋染瞧他看自己手里的早饭，飞快啃了两口，然后打包丢进垃圾桶。
"你不能吃煎饼。"
那手速快得，好像慢一步他就要爬起来抢似的。
顾向南闭上眼睛，腹部一阵疼。
以为是刚醒来气得肚子疼，他感受了两秒，骤然睁眼。
不是幻觉，是真疼……
下一秒，一堆医生挤了进来，替他做检查。宽敞的单人病房瞬间拥挤起来，顾向南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宋染立在一侧，贴心地把空间让给医护人员。
手术室出来后，他被送进icu，两天后转到单人病房。
那把刀戳中了他的器官，伤口很深，病危通知单下来的一瞬间，宋染扶着墙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倒。
好在老天保佑，手术成功，顾向南也醒了。
一群年纪偏大，头发数量不多的老专家们围着顾向南检查伤口。
半晌，专家检查无碍，护士推车过来换药。他低头看那块缝合的伤口，持续的疼痛快麻痹住他的大脑。
痛到顾向南觉得自己不是自然醒来，而是被痛醒的。
护士换药的手法很快，片刻，病房内恢复安静。
宋染坐回床边，看他唇无血色，当下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意。
这下好了，真欠他一条命了。
顾向南摸摸她的头，两个人很默契地彼此对视，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她大概是早上起床后匆匆赶过来，头顶还翘着一撮呆毛，和平时精明机灵的样子有些违和。
失血过多，人会陷入昏迷。他犹记得失去意识前的一瞬，宋染泛红的眼睛。
挺该死的，居然让她为他哭了。
眼泪有时候是能砸死人的，顾向南一想起那滴泪，五脏肺腑跟着疼起来。
无声的注视中，宋染发现他面色变得更苍白，霎时关心道，"哪儿不舒服?"
顾向南指尖摁着她的眼角，嗓音低哑，"没有。"
指尖被她柔软的掌心包裹住，温热顺着指蔓延到心脏，掀起丝丝涟漪。
窗外鸟鸣阵阵，太阳初升。
很多年回忆起那一刻，顾向南都觉得美好至极，美好到他想说出那些藏在心底关于一生的诺言。
然而紧接着，他眼睁睁看见宋染面色严肃地把他的胳膊塞进被子里，很认真地掖了掖被角，转身去叫医生。
浪漫的气氛瞬间消散。
他小瞧了宋染对他身体的严谨性。医生去而复返，挤满病房。一通询问过后，得出结论，顾向南情绪起伏不定，导致身体跟着疼痛。
其中领头的最为年长的医生，临走前，语重心长嘱咐她:"千万要让病人保持良好的心态，别刺激他。"
她刺激他了？
从他睁眼到现在，她和他说的话，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句句正常。
妈的，他有病啊？
哦，真有病。
宋染面无表情地坐回床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病房内，安静得能够听见呼吸声。
顾向南想到刚才看见的伤口，顿时脑子一抽问道，"会留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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