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呼呼刮着脸，宋染被拖到甲板上，眼角糊满眼泪。
刚在船舱内聊得好好的，江桢川正放着狠话，扬言要把整个顾家挫骨扬灰。忽地停下，然后一手一个把他俩拽出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薄毛衣，被折腾到现在，早就脏得不能看了。
大抵是想掩人耳目，他找的是一艘渔船。浸满海鲜味的地面散发出腥气，和海风一起夹杂着扑面而来。
她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熏得晕头转向，还想吐。
反观顾老爷子，仍旧坐在板凳上，垂着头，失去大半魂魄，盯着地面。
"孩子，你还年轻，别犯傻事。"
"都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江桢川扶着船栏杆，面朝一望无际的大海，声音淡淡地散开在风里。
"我等了二十多年，都没等到你遭报应。"
"等、等等。"宋染结结巴巴，"他有报应!"
"他的报应就是我!"
江桢川身形一顿，连个眼神都不稀得分给她。
"你那张嘴确实气人。"
船在海面行驶，她头脑晕晕的，费力地坐起来，试图和他讲道理。
"你报复他有什么用?"
"他一个活了七十多岁的老头，该有的都有了，本就没几年可活。你猛地上来给人一刀结束生命，这不叫报复，这叫提前终结他美好的生活。"
坐在一旁的顾老爷子神色平平，仿佛对即将落下一切的审判都坦然接受。
见江桢川没回话，宋染心神微动，再接再厉道，"你知道吗，真正让人痛苦的是，无聊而绝望地活在世界上。"
"你把我放了，我回去糟蹋他孙子，让他孙子以后一辈子给我在家端茶递水，保准他痛苦地恨不得立刻去重新投胎。"
"……"
江桢川偏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修长的手指间转着一把手术刀，寒光凛凛。
他冲着宋染挑了下眉，意思是就这?
方才一点都没有被绑架的紧迫感，如今看见这把刀尖指向她的手术刀，后知后觉开始害怕起来。
她这两辈子输在活得过于遵纪守法。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要从小去混社会，丫的干死这群变态。
大脑疯狂转动，宋染表情诚恳道，"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让他一辈子当小三。"
"或者小四，小五。"
没有小六，多了，她的身体扛不住。
男人嗤笑一声，凉凉感叹，"如果你没和顾向南扯上关系，我倒是很愿意跟你做朋友。"
这么个狗玩意儿放身边，他上班遇见脑残病人，都能宽宏大量地原谅对方了。
"我和顾向南扯上关系，也不是你能弄死我的理由。"
她盘起腿，开始细数，"照你的逻辑，那他身边的母蚊子是不是也得被你弄死。"
"先不说男的，他前面那二十多年总会有一个两个暗恋的女生吧，你怎么不去找她们偏偏找上我。"
“说不准我没了之后，他难过个两三天，转头美美跟其他人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她叹气，“你杀了我等于白杀。”
“所以？”
他垂着眼皮，静静看她胡扯。
宋染说得口干舌燥，江桢川依旧毫无表情。
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带改想法的。
很好，油盐不进。
她无语地平躺下，被捆住的双手放在腹部，一副准备安详入土的样子。
“要不你把顾向南也鲨了吧。”
"送你俩当亡命鸳鸯?"
她想用手堵住耳朵，奈何手不能动，微笑道，"怪恶心的。"
江桢川走到她面前，蹲下，目光从她的脸上一寸寸扫过。
他其实没想好怎么处置她，一开始的想法是把她从顾向南身边抢过来。
可后来的一系列事情，让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不出半分兴趣，甚至有点厌恶。
跟她朝夕相处，恐怕自己不等计划完成，就被气死了。
可能顾向南品味独特?
宋染闭上的眼睛唰得睁开，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后，又迅速阖上。
"您要准备把我切成生鱼片喂鱼的话，您就赶紧的。"
说实话，有点害怕，但不多。
那种隐隐坠在心间的担忧，摸不清江桢川到底有多变态，万一真想把她片了，她连反抗都没法儿反抗。
既来之则安之，她心态稳的一批。
"放心，我现在不会对你动手。"他看见她毛衣下摆外翻，还颇有耐心地替她扯下来。
"哦，准备当他面杀我?"
江桢川没回话，她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宋染很想直接跳进水里游回去，哪怕喂鲨鱼都不想和他多待一秒。
"江医生。"
"嗯?"
"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宋染躺在地上，面无表情注视他。
他的一双黑眸盯着她片刻，目光移向远方。
风灌进耳朵里，甲板上出奇地安静。
良久的沉默中，宋染开口，"也没暗恋过?"
"……"
"所以你踏马坚持让我死在顾向南的面前，是纯靠自己对爱情的领悟?"
她蹭地一下坐起来，差点撞翻江桢川。
"你纯理论家啊！"
一个完全没对别人动过心的死冰山，阴暗批，不知道看了些什么情感名著，死活认定她必须死在顾向南面前，他的报仇伟业才能成功。
毁灭吧，最好这个船立马沉下去，她要带着江桢川一起喂鲨鱼。
心里的脏话刚冒到嘴边，头顶上的天空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船上的三人下意识抬头看去，直升飞机罩在整艘船上，黑云压日似的，将周边的空气搅动在一块儿。
瞬息间，一艘艘船从后方包围过来。
小破渔船在其间晃荡，显得极其弱小无助。
“他来救你了。”
江桢川像拎小鸡崽子似的，一把将她提起来。
宋染挣扎两下，没力气道：“是警察来救我了。”
眼睛光长不会看，那么大的海警两个字刻在船身，他居然选择性忽略了。
踉跄着被推到船头，冰冷的刀刃毫无阻碍地贴在她的脖子上，跳动的血管被压在之下。宋染头皮发麻，咽了咽口水，皮肤的挪动带动刀面。她突然对命悬一线有了切实的感受。
风把她的头发吹糊在脸上，宋染一边小声跟他说话，一边往外吐着头发，“你看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跟你打个商量。”
“除了把你放走，剩余的我可以答应。”
“换个人当人质行不行，站挺久了，我腿疼。”
“……”
“顾老头坐挺长时间了，为什么你不让我坐。“她软着腿，脑子一团浆糊，”我妈说我是罗圈腿，不能久站。"
江桢川听得太阳穴直跳，手里用了两分力气，金属划破皮肤，丝丝血珠渗出来。宋染霎时闭上嘴，疼得眉毛皱在一块儿。
"别废话。"
离他们最近的一艘船上，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顾向南站在前面，似是刚从公司过来，一身黑色，神情肃重。
他们不敢离渔船太近，隔着一段距离，怕刺激到江桢川的情绪。
顾向南黑眸沉沉，开口道，"别伤他们。"
话刚落，江桢川轻轻笑了，"可是我今天就是要让他们死在你眼前。"
"绵延百年的家族，从上到下的腐朽，骨子里透出来权贵的腐烂，你们就不该继续活下去。"
宋染感觉脖子疼的快失去知觉，因为划伤皮肤而流出来的血液越来越多，几滴顺着脖子滑进衣领。
他真是生错年代了。
早生个一百年，清朝政府说不定是他带头推翻的。
他拽着宋染，踩在船头，再往前一步就是大海。
"不过没关系，一切都要结束了。"
周遭的警察们，死死盯着江桢川的动作。为首的年纪偏大的警察开口道，"你先别激动，我们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要求?"他的手掐上宋染纤细的脖颈，"我要让你们替我父母偿命。"
顾向南脸色愈发冰冷，搁在栏杆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心像坠入万里海底般冰冷。
他的嗓音有些哑，带着外人听不出来的微颤，"大伯他们的事和宋染无关。你冲着我来，放了爷爷和她。"
"顾氏的所有股份也都可以给你。"
"你不是一直在暗中收集散股手中的股份吗？"他声音疲惫，"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签股权转让协议。"
当年顾家大儿子因为要和一个女人结婚而跟整个顾家吵翻，首当其冲的就是顾老爷子。父子两个，天天吵架。大儿子被拘禁在顾家半年，只有佣人每天进房间给他送饭。
他偷了进来收拾床物佣人的钥匙，在一个雨夜，跑出顾家，却被酒驾的司机撞死在马路上。
那会儿顾向南还没出生，又因为整个顾家对此避讳不已，他对这段复杂的过往并不了解。只知道，因为顾老爷子反对，大伯不幸在外去世。
一开始是老宅管家急忙报警说老爷子不见了，然后是宋染的电话打不通。
像无头苍蝇一样在A市里找了许久，最后在宋染消失的路口找到线索，一路指引他们追查到海上。
"颈动脉破裂，可能会窒息。"江桢川不大不小的声音，传进每一个在场人的耳朵里。
顾向南攥紧手心，试图稳住他，"别动手。"
年少时在山间飙车，接手濒临破产的公司，上亿的项目出现差错岌岌可危，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这一刻带给他的害怕。
他想说些什么，却没法儿开口。
身边的老警察，还在喋喋不休地和江桢川谈判。
耳边嗡嗡响，宋染脖子上的血，滴滴砸在他的心头，眼睛被染红一片。
忽地，下一秒，他抢过身边一个警察的配枪。
所有人动作顿住。
"顾总!"
"你疯了？快把枪放下。"
江桢川的动作也因此暂滞，他抬眼看过去，眼底冒出些许兴趣。
"想杀我？"
他将宋染挡在身前，头低下，离她耳边很近的距离，厮磨般地道，"这么近，你猜我俩谁会死在他的枪下。"
身上到处疼痛，长时间的海风吹得她头疼。
江桢川真的是个王八蛋。
要她命，还要她挡子弹。
对面，顾向南目光平静，将方向对准自己，手指扣在扳机上，"我拿我的命换他们。"
"你想要的不过是顾家破败，爷爷活在痛苦里。没了我，顾氏就没了继承人，旁支都是废物没人能把顾家撑起来。"
"很划算的买卖。"
江桢川的眸底燃起点点幽暗的星火，顾向南的提议让他有了些心动。
于是，那把手术刀稍稍离开，他扬了扬下巴，"动手吧。"
宋染脑袋一片空白，心仿佛被人掐紧，呼吸困难，胸腔挤满密密麻麻的情绪，逼得她手脚发麻。
那是人面对死亡的最真实反应。
他踏马是不是疯了。
凭什么，凭什么要让他为了江桢川这个王八蛋不切实际的复仇计划而付出生命。
"江桢川，你其实挺没本事的。"宋染听见自己冷着嗓音道。
风太大，差点吹散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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