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佛堂重重包裹。
这里不似别处的灯火通明,只有佛龛前两盏长明灯跳跃着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萧翊跪得笔直又孤寂的背影。
谢云姝推开那扇沉木门时,一股混合着陈旧檀香和冰冷潮气的寒意扑面而来。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站在门槛外,静静地望着他。
长明灯摇曳,映照着萧翊苍白的脸。
他未着外袍,只一身玄色单衣,背脊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嶙峋。他听见门响,却并未回头。
谢云姝缓步走近,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陪他一同浸没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萧翊开口,“你来做什么?”
佛堂清冷,谢云姝的话像一滴水落入深潭,“素娥同我说了那位奶娘的事。”
闻言,萧翊的肩胛骨猛地收紧,四周像是瞬间竖起了无形的壁垒。
他冷冷地落下两个字,“出去。”
谢云姝没动。她想起萧老夫人忧虑的面容,若不是祖母深夜来访,恳求她来照看一下,她大概率不会在此刻踏足此地。
于是她如实道:“是祖母让我来的,当年的事...”谢云姝顿了顿,“我相信你没杀她。”
她的声音虽轻,却有着沉静的力量。
萧翊缓缓转头。
烛光摇曳,映亮了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讥诮与阴郁的眸子,此刻漆黑一片,他的下颚线绷得极紧,“他们都说,人是我杀的。”
“你又凭什么信我?”
谢云姝向前一步,一字一句,缓慢而笃定:“一个真正失手杀人的人,第一反应是逃避。而不是年复一年地跪在这里,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
萧翊盯着她,声音开始发抖:“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晚醒来,她就躺在我身边……到处都是血……”
“萧翊。”谢云姝跪坐在他面前,双手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当年最早发现尸体的洒扫仆妇,没过多久就请辞回乡。可还没等到她回家,就已经暴毙在路上....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只要你去查,一定能查出真相。”
萧翊的身形一滞。他抬头看着她,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
她站在幽暗的佛堂里,背着烛火,素白的衣裙被烛光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眼神却清明如雪,仿佛能洞穿他所有不堪的伪装,
他猛地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出去。“
“什么?”谢云姝睁大眼,看着他剧烈颤抖的肩背,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于是她再没说什么,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那扇沉木门。
快到门槛处时,身后传来萧翊幽幽的话语,“嫂嫂,佛祖在上,难道你就没有什么需要忏悔的事么?”
夜风盈袖,似乎将谢云姝的心也吹冷了几分。谢云姝并未离去,只静静倚在廊下冰冷的木柱上,回想着方才萧翊的话。
隔着窗柩,她望着萧翊佝偻消瘦的身影,在长明灯昏暗的光晕中他的愧疚与忏悔,隔着门扉与夜色,无声地弥漫开来,最后仿佛化作一根无形的刺,也深深扎进了谢云姝的心口。
一股混杂着怜悯与自责的情绪悄然涌上——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执意北上求援,该有多好?
佛堂内的佛像微垂着眼眸,神色怜悯。
在凛冽的寒风中,她朝着那慈悲的轮廓轻轻合十了双手。
......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夜色愈发浓重。
佛堂内再无动静。
萧翊依旧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疼痛早已从膝盖蔓延,化为一种全身的麻木。外界的声响、时间的流逝,于他而言都已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沉闷的“咚”响,清晰地穿透门扉。
萧翊涣散的目光骤然一凝。
这个时辰,没有人敢靠近祠堂。他复又合上眼,任由麻木再次蔓延。可闭上眼,眼皮却止不住狂跳,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难道…是她?
“吱呀——”木门被他缓缓拉开,夜风裹挟着寒意瞬间涌入,佛堂的烛火被吹得东倒西歪。
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廊下摇曳的灯笼,萧翊低头一看,目光彻底凝住。
谢云姝蜷缩在门边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已然失去了意识。
“蠢货!”萧翊又急又气地低骂出声,他将自己的外袍扯下,裹住她冰冷的身躯,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归玉居的方向疾奔而去。
夜晚,归玉居内灯火通明。
仆从们吓得人仰马翻,煮姜茶的、熬驱寒药的、准备热水的…忙忙碌碌,穿梭不停,直到天光微露,室内才渐渐安静下来。
萧翊挥退众人,独坐床前。残烛映着他疲惫紧绷的侧影,他就这般守着,凝视榻上人苍白的容颜,眸中晦暗难明。
直至谢云姝睫羽微颤,悠悠转醒,迎上他凝望的目光。
二人在熹微晨光中默然相望,终究是萧翊先开了口。许是久未言语,他的唇瓣干裂得几乎黏连,声音嘶哑:“我想不明白...祖母让你嫁,你便嫁;让你守,你便守到险些冻毙阶前。”
他喉结滚动,“谢云姝,你当真是这般...言听计从之人?”
谢云姝刚醒来,浑身仍泛着寒意和无力感,她声音清寂如落在晨光里的霜,“并非祖母让我守在佛堂前,是我自己。”
“少主...”她轻声道,“你说的对,我也有需在佛前忏悔的罪愆。”
昨晚看着长跪不起的萧翊,她突然间有些明白。在对罪恶的忏悔面前,自残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尽管于事无补。
萧翊眸光骤沉,那双惯常阴郁的眸子紧紧锁住她。
半晌,他手臂撑在她枕边,声音压得极低,“那就告诉我,”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你在忏悔什么?”
谢云姝闭目片刻,掩去眼底痛色。再睁眼时,她缓缓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萧翊倏然俯身,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利刃,“我大哥的死,果真与你有关?”
她在他禁锢的阴影里轻轻点头,“是…”
“是我害死了他。”
......
烛泪堆叠,在听完谢云姝说完一切之后,萧翊的眼眸渐渐冷了下来。许久,他极其冷静地问出一句:“这件事,你同祖母也说过了?”
谢云姝点点头,隔着帘帐,她发现萧翊的眼眸若有所思透着幽深。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萧翊丢下一句:“你好生歇息。”
然后,他便急匆匆地往外赶。
大哥在家中,在北燕的地位都不言而喻。若他是在战事中牺牲,那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可若是他的死亡,还有谢云姝间接责任。他不信,祖母会对谢云姝毫无芥蒂,甚至还不惜让她改嫁也要留住她,这太不可思议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之内一闪而过。萧翊步履生风,径直闯入萧老夫人的颐安堂。晨光初透,老夫人正端坐厅中品茗,“翊儿,这么急匆匆,可是政务上出了什么问题?”
“祖母。”萧翊声音绷紧,开门见山,“孙儿有一事不明。”
他顿了顿,“是关于大哥的事。”
闻言,老夫人缓缓放下茶盏,目光平静:“你都知道了?”
显然,她没打算再瞒着萧翊。
“大哥真的还活着?”惊喜之余,萧翊向前一步,语气渐厉:“既然如此,您为何还要让...让谢云姝嫁与我?”
萧老夫人抬眸,眼神锐利如鹰:“翊儿,你这是在怪祖母?”
“她是大哥的心上人,祖母,您这么做日后大哥回来我该如何自处?”
萧老夫人踱步至窗前,面色凝重:“你大哥虽然只是失踪,可是直到如今依旧下落不明。若我不护着云姝,你以为徐夫人会容得下她?”
她转身,目光如炬:“我让你们成婚,既是为了保全云姝,更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站在人前的机会。”
萧翊沉默不语,须臾之后缓缓开口,“可您不该利用我们。”
“翊儿,这不是利用。我是在给你们铺路,一条能让你们并肩前行,也能护住北燕万千子民的路。你可记得去年晏儿前曾与你我我密谈至深夜?”
萧翊神色一凛:“记得,大哥曾说,他怀疑军中恐有内鬼。”
“不错。”老夫人目光渐沉,“魏梁两家在北燕经营数十年,根基比我们想的更深。起初我以为,他的死只是一个意外。可后来陈梧秘密告知我,说他没有死。晏儿此次在南方遇袭,便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军路线。”
“你父亲当年的悲剧,绝不可再发生一次!”
老夫人取出一封密信递过去:“这是晏儿南下亲征前留下的秘密书信。他在信中特意交代过,此计划需完全保密,连云姝那丫头也不得透露。他要你坐镇蓟州,同他携手揪出内鬼。”
随着祖母的目光,萧翊看向信上一行小字:“‘阿翊机敏,可担此任’。”
“这些年,你虽看似纨绔不理政务,可是该学的术法,军要都有涉猎。只是你性子太过桀骜,需要磨砺。如今有你嫂嫂在身边,她正好可以辅佐你。云姝那丫头心细,又有见识,能帮你很多。翊儿,你该好好抓紧这个机会才是。”
“这件事,谢云姝知道多少?”萧翊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
但凡她有一点知情,眼睛就不会哭肿了。
“她只当晏儿已死,自责难安。”老夫人叹气了一口气,不过眼神锋利,“这正是晏儿要的。唯有这样,这出戏才演得真。”
萧翊背脊生寒,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泪眼朦胧的一个身影。
她还一直以为,是她害死了大哥。
良久,萧翊终于苦笑:“所以我和她,都是大哥布下的棋子?”
“不。”老夫人按住他的肩,“你们都是他在危局中,最信任的利剑。”
“好一个最信任的利剑。”他哑声轻笑,眼底却凝着寒霜,“大哥和祖母当真…算无遗策。”
萧翊指尖无意识收拢,“可是祖母,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吧?难道大哥连他身死后,谢云姝会改嫁给自己的小叔子这一步,都算到了么?”
以他们之间的情谊,大哥不可能会这么做。
萧翊眸光骤凝,“所以祖母,您费尽心思将她留在北燕,究竟是为了什么?亦或者说,她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萧家可图的?”
萧老夫人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翊儿,”她声音里带着三分感慨,“你这份敏锐,倒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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