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鸽浑身一僵。
池白榆接着往下道:“是你说的么?就像现在这样,将他是狐妖的事告诉给了一个与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青鸽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下,下意识道:“不,不是……
“那为何管家会知道?沈二少爷并非是这般莽撞的人。况且如果只有他是狐狸,那说就说了,可他兄长也是,总不可能连他哥哥都出卖了去。
“不是,不是……青鸽躬伏了身,眼睛大睁,外鼓的眼珠子不住轻颤,“我……我……我只是,只是……就差一点儿,差一点儿,我便是沈家人了。那些香火、钱财……都合该落在我的头上,本该是我的,我的。
池白榆从他的低声喃喃中摸出了些许头绪。
所以他是对沈家兄弟生出了忌恨之心,才故意暴露了沈见越的狐族身份?
她面色不算好看,直言道:“方才你说过,沈见越曾花了不少钱拿来修缮他以前待过的旧庙。
沈见越已经得了沈家香火,修缮旧庙对他来说根本没多大意义。
除非是有其他人需要这香火。
而“其他人,多半就是他看重的这位“好友了。
青鸽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连同他的神情也逐渐变得狰狞。
“谁需要那些?当我是什么,沿街乞讨的乞丐吗?还是有意炫耀他得了个好爹?他扯开笑,很快,嘴角的线条又压得平实,“可我……我从没想过他会被抽筋扒皮。我只是……想他离开沈家,我不是要取代他,我们可以和以前一样,一块儿待在那庙里,不也过得很开心?我……是我错了,我不该说出去,不该……
他的神情在愤恨不甘和自责懊恼间不断变化,显得格外扭曲。
池白榆还想打听点儿东西,忽然发现他的身前有一条颈链垂落。
那颈链上缀了一枚小巧珠玉,是鲜红色的,因而很是显眼。
有颜色?
她一愣,倏然上前,紧盯着那条链子。
的确是红色的,不光是颈链,他的衣襟也逐渐化出青色。
就好像是在给黑白照片一点点上色似的。
但忽地,他抬起脑袋,泪涔涔的眼里含恨带怒。
“凭何是他?!一个虚无缥缈的生辰八字就彻底改了命?实在是荒唐!如今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说话间,他脸颊两侧化出鸽子毛一般的白羽,瞧着有些可怖。
末字落下,那鲜艳的红与青一下褪了色,又变回了黯淡无比的黑灰。
仿佛方才的斑
斓色彩仅为错觉。
池白榆只觉得他荒谬到可笑。
说是朋友,却见不得别人一点儿好。不接受沈见越的好意也就算了,还想把人拉下泥沼。
这算什么朋友?
她懒得再听他说,将药往袖里一收,正要把他的嘴重新堵起来,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霎时间,她怔在了那儿。
刚才离得远,光线又暗,她没大看清,只模糊瞧见他的两条胳膊被拴缚在身后。
但此时靠得近了,眼睛也适应了昏暗环境,她才真真正正地瞧清楚——
他身后的确有两条胳膊。
可与这副成年人的躯壳不同,那两条手臂细长如竹条,颜色偏深,与他的白皙肤色比起来分外突兀。
而且这两条胳膊并没有被拴着,只是跟两截拐杖似的杵在他肩上。
没错。
杵着。
他的肩和胳膊从中断开,那两条手臂的断面不平整,像被咬掉的一样,还明显比肩的切口小了几圈,就这么突兀而诡异地粘在他的肩头。
活像大人肩上装了两条少年人的手臂。
怪异,僵硬。
池白榆被那两条胳膊吓了一跳,连着往后退了两三步。
他!他怎么把别人的胳膊黏在肩上?!
也是看见这两条胳膊后,她才发现更多异样——
他肩上的切口流出了黑漆漆的液体,淌过黑瘦的细长手臂,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闻不着什么气味,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是何物。
血。
是血。
她又往后退了步,抬腿时鞋底有明显的黏粘感。
她垂眸,借着从狭窄窗户投进的淡光,看见了满地的漆黑液体。
全是血。
而青鸽的声音大了起来,从嗓子里挤出癫狂发颤的尖声大笑:“哈!哈哈哈——把我绑在这儿又如何?砍了我的胳膊又如何?!你生了个好儿子呵——!哈哈哈哈——!”
他高仰着头,张嘴大笑,露出粘着漆黑液体的尖牙,上面甚至粘着些稀碎的肉和骨头渣。
与此同时,他肩头的切口生长出无数细长的肉芽,活物般扑向那突兀的胳膊,将它们紧紧地黏附在肩头。
那两条胳膊很快就严丝合缝地黏在了他的肩上,他晃了下身子,胳膊也随之摆了两摆。
一开始还很僵硬,不过多摆两回,他就逐渐适应了这双新生的、细长的手臂。
少年人的手掌收拢又舒展,他拨开挡在两侧的柴
堆摇摇晃晃地站起。
一旁的柴堆被他推开露出一具不完整的少年尸体以扭曲的姿势蜷缩在那儿缺了胳膊眼睛僵硬大睁嘴里还含着一窝白糖。
哪怕面容狰狞也看得出那少年生着对粗眉豆丁小眼儿瘦长脸。
简直就是管家的年轻版。
所以他是被管家砍断胳膊关在了这儿又使计哄骗了管家的儿子再咬下了他的胳膊?!
池白榆的脸色苍白了点儿又还没忘现在是什么情况好歹忍下作呕的冲动。
青鸽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快要裂开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笑意古怪:“砍了我的胳膊纵容这小杂种来取笑我想挖我的妖丹如今又要毒杀我?哈哈哈哈……就该全杀了……全杀了!”
池白榆手一抖反应过来他是想冲她动手。
他要杀她!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她想也没想抬手就将瓷盘狠狠砸在他头上。
瓷盘炸碎砸出噼里啪啦的脆响。青鸽猛地一抖腿晃了两下眼皮迟缓眨动。
“你——”他眼底划过丝错愕抬起的长胳膊已快掐着她的脖子。
池白榆根本不敢犹豫抡起一旁的粗柴往他脑侧一砸。
一下不够又砸了第二下。
青鸽被打得闷哼一声瞳孔趋于涣散摇晃两阵终是摔倒在地。
池白榆片刻没停散了几条捆柴的麻绳将他利索绑了。
刚打好结柴房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
她一下跳起顺手拎起根木棍。
好在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伏雁柏。
他似是很急敲也没敲就径直推开了门。
看见被五花大绑的青鸽他顿了步双眉稍有舒缓。
他将手拢在袖里倚靠着门:“说是进来打探情况其实是为着练手?”
话落蜷缩在地的青鸽无意识地痛哼了两声。
池白榆听见面不改色道:“他说他困了。”
“哦困了就将绳子当被子
池白榆一怔。
不愧是常不讲理的人竟什么话都能编圆。
她还想和他说说青鸽的事外面就传来匆匆脚步声有人怒骂:“人都死了还守什么尸怕他诈尸就别扒皮啊老不死的!”
是管家的声音。
池白榆当即上前几步将伏雁柏往里一拽。
这柴房就一间屋他俩只能躲在柴堆后面。
应是看见房门
大敞,管家骂声忽止。片刻停顿后,他快步上前。
池白榆缩在一堆柴木后,隔着木枝缝隙打量着他。
而伏雁柏躲在这脏兮兮的墙角,紧拧的眉始终没松缓过。
他恨不得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柴枝全给烧了,可刚动一下,就被她压住了胳膊。
她扫他一眼,示意他安静。
臂弯处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伏雁柏不快移开眼神,盯着墙角黑糊糊的一堆柴,到底没挪开胳膊。
管家已经进了柴房。
看见青鸽昏死在地,他神情间的紧张稍有缓解,随后破口大骂:“短命的畜生!砍了两条胳膊都不安生。”
池白榆蹙眉。
这人还真是人前一副面孔,人后又是另一副模样。
管家快步走近,正要踢醒青鸽,就看见了那具蜷缩在柴堆里的尸体。
他一下僵怔在那儿,片刻后爆出声凄厉惨叫,仿佛肺腑里插了把刀子,将肉搅烂了,扯出嘶哑尖利的哀嚎。
池白榆攥紧柴枝,唇也抿得死死的。
柴堆外头,管家跟疯了似的,抱着断臂尸首又哭又嚎,几乎要把心肺给呕出来。
一会儿又哭天喊地咒骂起青鸽,并活生生将那黏在肩上的细长胳膊扯下来,双手发抖地想黏回去。
“不必多看。”一旁的伏雁柏忽然出声,他的嗓音不大,被管家的哭嚎盖过去。
池白榆看他。
他漠然望着外面哭嚎到快昏死过去的人,说:“这些都是早已发生过的事。”
她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沈二老爷、管家还有青鸽的魂都被困在画中画里,重复着沈见越身死那天所经历的痛苦与折磨。
外力根本改变不了。
更糟糕的是,他俩现在还没找到逃离此处的办法,很可能也会被困在循环中,日复一日。
那方,沈二老爷也匆匆赶来了。
对他来说,自个儿的性命和别人的惨事相比,自然前者更重要。
看见抱着儿子哭的管家,他先是一愣,随后便三两步上前,一脚踹在了他的后腰上。
“哭什么哭!平时不管教,这会儿在这儿给老子哭丧!不赶快找人去守尸,到时候跟你儿子一块儿死!”
他的一声叱骂压过了管家的凄厉嚎叫。
后者抹了把满脸的泪水,声音发抖地说要找青鸽寻仇。
沈二老爷摆了两下手,颇不耐烦:“寻仇也得先活下来,快将他踢醒,误了时辰咱们都得死!”
但任凭管家怎么
打骂踢踹,地上的人都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沈二老爷就急了:“怎么还不醒?快探一探还有气儿没。”
“没死。”管家狠着心,有意往青鸽肩上的伤口踹,“怕死的畜生,别不是在装晕?!”
“这可如何是好。”沈二老爷焦灼地来回踱步,“那狐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府里的人竟然全都跑了,这该上哪儿找人去?!”
“就两个人不成吗?”痛苦与惊惧拧成一条麻绳,死死箍着管家的脖子,令他说话时都有些喘不上气。
“不行!”沈二老爷神情凝重,“那道长说了,至少得三个人守灵才镇得住邪气。不然到了晚上,沈见越那小子一诈尸,咱们都得死!——等等,刚才那两个闯进府里的人呢?去哪儿了?快将他们找来!”
“那两人……已经出府了。”
“出府?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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