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呦鸣安然归了家,此时早已过了宵禁的时辰,融融黑夜中,唯有悬着宫灯的马车在万籁俱寂的街道上辘辘而行。待到三更人敲响子时的铜锣,“梆梆梆”的敲击声回荡在依旧灯火通明的陆府上空,家主和夫人仍不肯回房休息,端坐于主厅上座。父母不肯安歇,几位小郎君和娘子自然不敢嚷嚷着要去睡觉,只得哈欠连天地陪侍末座,靠着接续的浓茶硬撑着眼皮。
“禀家主,咱们府上的大、大娘子回来了!回来了!还是宫里的车子专门送回来的!”
管家一路小跑着奔进厅中,激动兴奋与如负释重两种表情来回交替,倒显得神色略有些扭曲。陆呦鸣蝉联花王娘子本是陆府阖家欢庆的大喜事,偏偏又卷入了世子郎遇袭案,可不叫府上从主到仆大大小小几百口人悬着头提着心,生怕皇家降下罪来,落个不好便是满门抄斩。如今宫中派了马车送娘子归家,可见那事不与自家相关,不过虚惊一场。
陆呦鸣早已在宫里换去了花王娘子的衣妆,此时一身淡雅的明绿长裙,富丽云峨的牡丹髻散落成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秀发,又草草用几支水晶簪挽成样式随性的回心髻。奔波劳累了一天,神色憔悴,面容苍白,却只略施脂粉进行遮掩,唯有素口特意涂抹的浓朱口脂显得翩翩少女“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她一进屋,几位郎君娘子赶忙起身相迎。陆宣智与姚夫人自在高堂不动声色,只是上下打量着女儿完好无恙,陆宣智眉梢渐松,姚氏却是满目阴鸷,藏在袖中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留下道道红痕宣泄着不满和愤恨。
这样的丧门星,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陆呦鸣不待侍女移来软垫,便“扑通”一声跪拜于地。坚硬的玉石地面磕得膝盖生疼,她却恍然未觉的模样,只是面带愧色,眼角落泪歉然道;
“劳父亲和母亲为我担忧至深夜,是女儿不孝。也辛苦几位弟妹替我侍奉二老,明日阿姊定有谢礼送上。”
陆宣智晓得这个大女儿是惯会在人前做戏的,眼见其他孩子原本还在暗暗埋怨大姊让他们苦等,如今倒是被几句谢言和未知的谢礼哄得眉开眼笑,连连称谢,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若是他陆家儿郎能有大女儿这般心智谋断,何愁家族不能长长久久,兴旺发达?可惜,可惜,女儿早晚都要出嫁,与其成为别家的棋子,不如将大娘子送入宫中搏上一搏,若能成事陆家至少可保三代富贵荣华。
思及此处,虚伪的父亲摆出一副慈爱的嘴脸,亲自扶了女儿起身,又携她坐在首座,温声安慰道:
“我儿不用思虑老父,所谓儿行千里父母悬心,我和你母亲不过担心你在宫中受了委屈。若有那不长眼的欺负于你,我儿只管说与父亲,我定会替你出气!”
“哪怕皇室贵胄,父亲也会替我出气?”
陆呦鸣柔声相问,眼角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仿佛是对陆宣智的质问。
陆宣智心头微动,当着其余几个儿女的面,他哈哈大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应诺道:
“自然要帮我儿报仇雪恨,只是你们几个孩子在外也要谨言慎行,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宫中权贵,你父这么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又能如何呢?”
小小中书舍人?
陆呦鸣暗自冷笑,自己这位父亲真是谦虚过了头,舍人几乎日夜伴君,权力直指中枢,可谓皇帝心腹中的心腹。真心为女求情的话,直面圣颜便是,还怕自家的诉求传不到晏帝耳畔吗?
陆宣智这般说辞,不过是觉得这个女儿不值自己冒险罢了。
“怎么?大娘子是在宫中得罪了哪位贵人吗?
姚氏听不懂父女俩之间的暗潮汹涌,却是咂摸出一点其它的味道。她天生一对势利眼,对待上位者极尽巴结讨好,阿谀奉承,对待下位者却又另换一副挖苦傲慢的嘴脸,听到继女可能得罪了哪位宫中权贵,登时横眉竖目,龇牙咧嘴,摆出恨不得吃人的恐怖模样。
“今日本是花王娘子游街的大好日子,我特特为大娘子摆了席面在东面的小花园里,没想到操劳了半晌,你娘舅把书本抛下,跑来告诉我宫中出了大事,圣上恐要降罪陆府,差点把我吓得厥了过去。大娘子,你好歹叫我一声母亲,为娘的劝你若真的惹怒了宫中,还请一人做事一人当,莫要连累了陆府才好!”
这话说得有些重,几个小娘子被吓得不敢吭声,连陆宣智唯一的嫡子也垂下了头。陆呦鸣却是不以为然,只是按照礼仪对姚夫人福了福身,敷衍道:
“母亲教训的是,只是今日之事牵扯宫中隐秘,为了不给家中惹祸,还请夫人不要多问,女儿是半句不敢多说的。”
姚氏夫人噎得脸都发青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只得抚着胸口连连喘气。这样牙尖嘴利的继女,恐怕是上辈子的仇人投胎来,不把自己气死决不罢休!
陆窈淑怯生生地上前替母亲抚背,却正好被满腔怒火发泄不出的姚夫人当作迁怒的对象,一把推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顿时红了眼圈,捂着嘴躲在一旁不敢多言。
陆呦鸣蹙了蹙眉,她倒是想替幺妹讨回点公道,只是人家亲生母女,她这个异母阿姊实在不好过多干涉。好在陆宣智也觉得姚氏行止丢人,立即高声呵斥道:
“好了!推推嚷嚷的,成什么体统!夜已经深了,都给我回房休息去!”
顿了顿,他又对陆呦鸣嘱咐道:
“呦鸣,明日晌午后到我书房里来。”
“是。”
姚夫人狠狠瞪了陆呦鸣一眼,拽着抽抽搭搭的小女儿和闷头闷脑的小儿子忿忿回了院落。其余几个年幼的弟妹也被侯在门外的如夫人和奶嫲嫲抱走,满室的烟火人气霎时消散殆尽,高粱敞堂中深陷权力漩涡的陆宣智犹自来回踱步,推算着几个时辰后的早朝会场。他不是姚氏这种无知的后宅妇人,自有消息渠道打听宫中发生的事端。世子郎遇袭之事百官会如何攻讦?而晏帝又会摆出何等态度?影狩卫横插一脚,凶手会被安给何方势力?最重要的是,此事牵扯自家大女儿,自己又该如何从容应对呢?
——次日清晨,伊人阁。
今日天气极好,明媚的阳光从轩窗菱格中洒下,透过晕着浅浅红光的粉色纱幔,落在尚在沉睡中的美人侧脸上。半截纤巧玉臂露在香罗锦被之外,三千随意散落的乌云青丝似漫天烟霞,雾缭青山,长而卷的睫毛随着均匀顺畅的浅浅呼吸轻微颤动,说不出的沉鱼落雁之姿,羞花闭月之貌。东乔心疼地看了看床榻上睡意香浓的娘子,直到时辰实在拖不起了,这才挽上帘子,低声唤道:
“娘子,该起了,不然会误了请安的时辰。”
一边说,一边对姚氏夫人再次生出了些许不满。但凡是位心底存了慈爱的继母后娘,昨夜见到娘子如此劳累,也该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表面功夫都不会做,怪到会被自家娘子压得死死的,连当家主母的权柄都把持不到!
床上的陆呦鸣徐徐睁开了双眼。
被几位侍女簇拥着洗漱、更衣、用膳、上妆,今日东乔几人格外得贴心殷切,倒是把陆呦鸣感动得够呛。想是昨日几人不能伴在身边,又听闻自己在宫中遇到了险事,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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