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二月初下了一场春雨,绵绵密密,水汽跨谷弥阜地蒸腾起来,悄然将雪色换了新绿。
宫中放出消息,皇帝有意在春祭之后,带着百官亲眷到上林行宫住几日。
各家得知后很快忙碌起来,太夫人专程将王濯叫去,每日压在房中练习簪花小楷誊写佛经,想借此磨一磨她的性子。看到王濯挑灯夜战四个时辰交上来的鬼画符后,气得给佛祖多上了三根香,又将她撵了回来。
王濯得以清净几日,被王云湄拽到校场日夜苦练,等到临行时,竟也能在马背上张开弓了。
此去行宫王家一共七架马车,除了国公爷和二位老太太不去,两房老爷、夫人各一架,王漱不与王濯并乘,王云湄直接将她拉到自己车上,一行人带着奴仆浩浩荡荡出了门。
天才蒙蒙亮,街巷里的商贩已经摆开摊,叫卖声夹杂在贵人们的车马喧嚣里,比平日更热闹些。车马徐徐,王漱挑起车帘,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
“四姐姐在看什么?”王滨骑在马上,特意落后半步。
此去是春猎,各家的公子们难得摒弃了风雅矜贵,纷纷换了新裁制的胡装,骑上鲜少出门的各色名马,想在帝后面前显露一手。
王漱白了同胞弟弟一眼:“你有几个姐姐?”
王滨连忙告饶。
她不喜欢这副装束,前世,高见琮就总是束着袖口,脚下踩一双鹿皮靴,时时刻刻都要跨马上战场的样子。即便披上了广袖宽袍,也褪不去一身冷冽,嘴里吐不出一句好听话。
与高见琮有关的一切都令她厌恶。
像四殿下那样,长发简挽,眉眼风流,还未开口唇角先弯……就是最好的。
“可有见到皇子们的车舆?”冷风吹拂,王漱却觉得面上更烫了些,忙低头定了定神。
“皇室的车舆不与我们一道。”王滨左右看了看,有些莫名,“他们从承天门走,这时辰大抵已经到猎场,兴许都打上野兔了。”
说到这,王滨跃跃欲试:“今年我定要猎到最大的兔子,杀一杀长房的嚣张气焰!”
“蠢材。”王漱甩手放下帘子。
王家马车驶进上林苑时,皇子们果然已经到了。
本朝虽不忌男女大防,围猎仍分设两场,山麓下榛榛莽莽的深林是男子猎场,豚鹿野猪众多,猎物大且不易得。下面平原圈起来女眷们做骑射用,只放些野兔野鸡进去,通常不求女孩们能猎几个,重点是得了头彩去讨太后手里的赏赐。
内侍将王家人带到宫苑整理一番,儿郎们已经被相熟好友拉去了猎场。
王漱跟在谢夫人身后,同越国公府的女眷问礼寒暄,没看到高见珣,她有些心不在焉,被谢夫人叫走时都是懵懵的。
“外祖母找你有事。”谢夫人拉着女儿往居处走,又吩咐:“濯儿,你陪谢家两个女郎说说话。”
谢家与她同辈的是谢绫、谢绾姐妹,王濯并不相熟,匆匆问了个礼准备走。
倒是谢绾拉着她多问了一句:“妹妹初到长安,住的可还习惯?”
王濯习惯性地先看谢绾眼睛,见她并无恶意,倒是真心有两分关切,便答:“一切都好。”
谢绾还想多说,谢绫一个劲儿给妹妹使眼色,她只好同王濯告辞,才转过身,就被马车上跳下来的谢元缙拦住:“二姐姐,三妹妹!你们同谁说话呢?”
谢绫往后让了让,为庶兄介绍:“这是姑母家的大姑娘,从前养在外面,前两日才回来的。”
她身子让开,谢元缙往前走两步,凑近了朝王濯脸上瞧,口无遮拦:“这不像姑母的孩子,倒像姨娘生的!”
“本来就不是姑母生的。”谢绫小声嘀咕。
谢元缙露出一脸“我聪明绝顶”的笑:“我就说嘛。”姑母生得怎会如此好看!
“大姐姐,我们走!”王云湄在后头听见了,气呼呼冲上来推开谢元缙,拉起王濯就走。
上一世早早出嫁,王濯没去过闺阁女儿的雅聚,也不识得无官无品的世家子弟。王云湄拉着她往猎场走,顺势将谢元缙的来历透露一番。
若说四皇子只是风流水性,浪荡不羁,这位谢家三郎就是个纯正的祸害。越国公膝下只这一个庶出的儿子,当作嫡子养着,养得顽劣娇气,又偏偏总对身边人发散他泛滥的善心。
谢三郎体贴父亲辛苦,自作主张将越国公灌到酩酊,免了他的朝会。
谢三郎想涨庄子收成,带着三五壮丁去城郊田里,给新长出来的黍稷翻了翻土。
谢家三郎誓要改头换面,博取功名。
进太学第一天带着小世子欣赏避火图,第二天在大儒课上侃侃而谈黄老之道,第三天,扯了国子祭酒的胡须被越国公带回家。
“这个三郎,走到哪里都招晦气,大姐姐可千万离他远点!”王云湄痛陈一番此人的丰功伟绩,如是叮嘱道。
王濯听得直乐,肩膀抖着笑了好久。
围场里没有几个人,日前下了那场雨,地皮还软着,贵女们更加不肯下猎场,惟恐泥污了鞋袜,已生儿育女的夫人们也不爱凑这个热闹。
“想下围场叫哥哥们回来帮忙就行,为了博个头彩,弄脏了衣裙才是不值得。”谢夫人坐在看台上,捻着一颗酸葡萄同娘家嫂子笑道。
大梁多年无战事,胡服骑射的风俗早被废弃,围猎的规矩也稍作改动,许男子下场为自家的女郎助阵。从前王漱想要头彩,都是让王洛过来帮她随手杀两只兔子。
谢夫人朝王漱面上扫一眼,见她左顾右盼,没有要下场的意思。
日头渐高,这时节的日光太伤眼,谢夫人吩咐婢女将竹帘放下来些。庾夫人只觉得这帐子里酸味重得很,拿起一个山楂递到谢夫人手边,看到王云湄跃跃欲试,便笑道:“想去就去玩一会儿。”
“太好了!”王云湄一把抱住王濯胳膊,“大姐姐陪我同去。”
听说有人下场,太后立刻吩咐女官将彩头取出来,传了轿辇,要亲自出去看看。
女官捧着凤鸟紫金钗,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匣装起,与太后一道出来,布好帷幔,上了一列桃李杏萘等反季的珍稀鲜果。众人问过安,太后眯着眼睛往围场里看,只见一前一后两匹棕色牝马跑得飞快,只能认出一个是王家姑娘。
正要夸谢夫人两句,却有另一匹马斜刺里冲出来,直奔两人而去。
王濯本想随手猎两只野雉,比兔子跑的慢,省得劳累,帮云湄拿到头筹的彩头就好。可那个“晦气东西”谢元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迎面直直撞上她的马。
果然晦气。
她只得立刻调转马头,勒紧缰绳,可被她盯上的野雉也受了惊,扑扑翅膀飞走了。
这一小插曲没造成什么意外,倒是王云湄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谢元缙慌忙跳下马,拱手作揖地撵在后面赔罪,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牵马走在大姐姐和这纨绔子弟之间,严防死守他再接近。
太后说:“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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