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江州不比北方天寒地冻,素来雪少。前几日却打破了老天爷的棉絮被,纷纷扬扬连下几天鹅毛大雪,昨夜傍晚才堪堪止住。
卯时天还未亮,申如月刚刚走进林子,就拉弓射下了一只野公鸡。
取筒中竹箭置于弦上,再抹上些散骨毒于箭矢尖头。箭骨淬火呈黑,已在身经百猎后磨得光滑,唯有箭尖映着寒光。
一把长弓也顶得她半人高,一样的黑竹玄铁混打,和她背上那十余支箭组起来俨然一套专业狩猎设备。除此之外,她的腰间还别了一把小火枪,用以对付猛兽暗敌。
申如月脚踩弓底,左臂伸直,右手微曲拉弓,单眼瞄准。一边脸紧贴铁弦,又露出另外半边依然有些稚气的脸,而眉宇硬朗开阔,初露英气,光是瞧这架势,便可知她有几分真本事在身。
百米之外,野鸡毛色乌黑,唯有鸡冠红得发紫,一两簇尾羽翘得傲人,在雪光下折射出几道若有若无的绿光。
林深处幽暗,而这活物并不静止于一处,方位难定。且晨鸡警惕,若一箭未中,惊弓之声必会激得群禽四下飞窜。
唯有一箭毙命才能猎下此物,容不得半分差池。
申如月拧眉聚神,屏住呼吸静待时机。
直到公鸡清早打鸣声再次响起,她听声辨位,碎步快速上前,利落地放弓射出。
霎时,羽箭白尾带出一道亮光,直逼公鸡而去。
直至弦声霹雳响彻林间,野公鸡此时才哑了声堪堪反应,准备扇起翅膀四处逃窜。
而这时箭头已距它不足半米,翅膀扑棱再高也无法和申如月的箭速相比,它早已成了她弓箭下无处可逃的猎物。
说时迟那时快,又巧得如神机妙算一般,箭头直接穿过了野公鸡扑腾起来的两翼,弓箭力道之大,将两翼完全射穿后又钉在了后头的粗壮树干上。
其他鸡群见状自是四散飞逃,而受猎野鸡愣是扑腾求饶,也毫无用处。
箭头已经入木三分,纹丝不动,徒劳的乱动只能牵扯得它伤口更大,几滴鲜赤的血从翅上滴到地面,咬开雪地的完肤留了红,溅出浅浅的一个小坑。
惊心动魄,片刻须臾,猎得此物。
这红色的血迹不拘此处,流通蔓延,直到更远。
可它自己流血还不要紧,这又出卖了一旁的一团通体雪白发亮的白兔。
冰天雪地之间,申如月本没注意到那树干附近还有一只兔子,只是这鲜鸡血流了过去,才发现那边有一团白得异常的活物。
她挽弓再次瞄准,那白兔却像个痴呆缺智的,旁边的野鸡全都逃走了,唯有它一动不动,听到弓箭声竟也不知道撒腿逃跑。
电光石火,箭离弦外,正中兔心,再下一猎。
如此简单顺利,短短两分钟内,申如月就打下野鸡一只,白兔一个。
当真是收获满满。
她收起弓箭背回身上,起身过去,将两只猎物收回自己的囊中。
平地不远处有条林中小河,这几天连降大雪也并未冻住,流速缓慢水质清澈见底,更像是一条供人解渴的山泉小溪。
岸边长了许多已经枯败冻蔫的杂草,再往远了望去,对岸的树木都长得更高。
“擦擦——”
突然听到草垛摩擦的声音,申如月又立马变得警觉起来。
她不由暗喜,今日运气如此之好,已经收获了野鸡和野兔还不够,竟还有猎物又自己走上门来。
动了动鼻子仔细分辨,却察觉河那边的空气中传来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
这味道不同一般的鸡血鸭血味,绝不是她刚刚猎物中散发出来的。
猎物虽受箭重伤,但却为了保鲜避开了动脉,所以血流量少,气味不会如此之重。这味道也跟那些猪羊狗有很大不同。
申如月本就是从小跟着母亲打猎驯兽到大的,鼻子自是比一般人灵敏。
倒像是……
最近又经历过的几次匪徒杀掠,那有些熟悉得叫人恐惧和恶心的人血。
她不敢细想!
顺着气味远远望去,昏红晨曦间,只能看到一条黑物。
远看起来不像植物,也不像壮硕庞大的兽形。
依这轮廓,和她对人血气味的知悉程度而断,必是直板板躺了一人。
且这人情况不妙,失血严重,隔对岸都能闻到血腥味。
细看,果不其然。
只见那大树根边躺着个满脸是血的男子,一身黑衣已经破烂不堪就跟在血海里泡过似的,满脸干涸的血迹糊着让人完全辨不出真实长相。
他的身材称不上壮实,却感觉精武有力,只是看起来伤得太深,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胸口和腹部还中了两只镖,镖上发黑,似乎带毒。
“什么人!”
申如月踱步过桥,近到离那“黑物”还有两三步之余时,却大呵一声,不敢再走上前去。
她不想救他。
不想惹祸上身,更不想因自己一时善心中计,命丧于此。
最近流匪不宁,她亦受波及,而这人衣着风格不同于当地,脸虽看不清楚但也瞧着面生。说不准就是想用苦肉计蒙骗她,引她好心上前一探究竟,待那时又挺身跃起,将她一刀毙命。
虽然依她肉眼所见,这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对她施苦肉计的可能性很小,可是,她又如何敢断定,自己不会救一个祸害回去?
此人身份不明,又身受重伤被人抛弃于此,说不准就和某个流匪江湖帮派有关。
甚至可能就是自己的仇家!
曾几何时,申家阖家欢乐,那场匪徒掠杀过后,家破人亡。
申如月撑着弓箭连退几步,回到河边。
-
蒙州申家,游居草原,世代以畜牧为生。
而众人却有所不知,除畜牧猎兽外,申家夫人驯兽技术亦是登峰造极。
炼制迷香和迷药的手法秘方便是绝学之一,只需一小颗,在水中化开后,即可放到一头大象。横笛吹曲三两声,便可引周围方圆百里的银蛇出洞。驯鹰驯虎的能力更是一流,只需三两日归化圈养,往后时日里,这些猛禽野兽便能听着她的哨声唯首是瞻。
申如月从小便崇拜母亲,愿望成为一名像母亲那样技术绝伦的驯兽师,可天降大祸,她还未来得及学成出师,母亲已与她阴阳两隔。
一年前,锦州申家遭遇匪徒强杀,申如月因外出练习骑射才幸躲此劫。待她回到宅中之时,只见院内血流如洗,横尸遍地。
申母撑着最后一口气召唤出家驯白虎,又将她绑其背上,白虎驮着她连夜逃到锦州城外,才堪堪逃过匪徒第二波追杀。
申家被屠门,而申如月并未听母亲提起过娘家还有什么亲人。
一夜之间,她成了流离失所的孤儿。
走走停停三日后,到了江州城外这片林中,她又累又渴,没了力气,见此处有一木屋荒废许久又无人问津,便捡来修葺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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