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回到景阳宫时,远远便见主殿内姜厚钦枯瘦而孤直的背影。
他正负手立于那幅帝后琴箫和鸣的画像前,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映照出几分寂寥。
姜宁放轻脚步,行至他身后丈许处静立。
未待她开口,他那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嗓音已缓缓响起:“去见沈卿了?”
语调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对她去往何处、所为何事,皆不甚在意。
“回父皇,是。”姜宁垂眸,轻声应道。
姜厚钦缓缓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直言不讳:“你与沈卿之事,朕已知晓。”
姜宁抬眸,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带着一丝审慎:“那父皇是何圣意?”
姜厚钦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却温和的笑意:“朕并无他意。惟愿吾儿此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儿臣明白了。”姜宁心下一动,微微福身。
姜厚钦行至案旁,撩袍坐下,忽而问道:“宁儿,若他日霖儿继位,你可会留齐儿一条生路?”
此言来得突兀,姜宁微微一怔,眼底掠过一丝不解。她凝眸看向父皇,不答反问:“父皇以为呢?”
姜厚钦并未直接回应,目光投向虚空,声音沉缓,带着一丝追忆与慨叹:“这些时日,朕思虑良多。你与汪家,势同水火,不死不休。然无论如何,你与齐儿,终究皆是朕之骨血。”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朕近来龙体愈渐衰颓,夜深人静之时,常忆起你母后音容。昔日,为制衡朝局,朕一手扶植汪家坐大。时至今日,回望前尘,或许……朕当年,确是做错了。”
“父皇……”姜宁喉间微涩。
姜厚钦抬手,示意她无需多言:“你且听朕说完。”
姜宁顺从颔首。
“自去岁你归京,朕未尝没有一日不悔,当初何以狠心将你远送长安,令你我父女分离十余载,平白磋磨了这许多岁月。”
“漪漪,”他唤了她的小名,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与歉然,“过往种种,是朕亏欠于你。若朕再迟疑不决,只怕他日九泉之下,亦无颜面去见你母后。”
沉默片刻,他话锋微转:“这些时日,你与苏家意欲何为,朕亦洞若观火。如今,你与沈卿心意相通。近日京中沸沸扬扬的易储之言,背后想必也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可是,宁儿——”
他目光倏然凝于她脸上,语气转沉,带着一丝痛心与哀叹:“你这般步步紧逼,是欲迫使齐儿……行那铤而走险、谋逆逼宫之事啊!”
姜宁闻言,霍然跪伏于地:“儿臣所为,终究难逃父皇圣鉴!儿臣……请父皇降罪!”
“自当年七子夺嫡,血染宫闱之后,朕便立誓,再不欲见手足相残之惨剧。”
姜厚钦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无奈,“奈何天意弄人,纵使朕子嗣不丰,今日竟也要瞧着你们走上这条路。宁儿……”
“儿臣在。”姜宁伏身应道。
“霖儿与大凌的千秋基业,朕已决意,托付于你。”姜厚钦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汪家,朕会在这最后时日里,为吾儿扫清所有障碍,权当弥补朕昔日亏欠。只盼你日后……能善待齐儿,予他一条生路。”
言至最后,他眼底那抹深藏的舐犊之情,终究难以掩饰。
姜宁缓缓抬首,目光郑重,一字一句应道:“儿臣……允诺!”
直至姜厚钦的仪仗远去良久,姜宁仍独自跪坐于冰冷的地面上,目光怔然地望着墙上那幅帝后画像。
父皇今夜之言,已然明示——待梁成光归京之日,汪家罪证确凿,便是改立三皇子姜霖为储君之时,并由她以长公主之身监国理政。
按常理,她此刻本该心生喜悦,多年谋划,似乎终于得见曙光。
然而,一股巨大的、近乎虚无的空茫之感,却骤然席卷了她周身。
自去岁归京以来,她自认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运筹帷幄,搅动风云。
直至今日,沈之衡那句“陛下早已布局”的坦言,与父皇今夜这番看似交底、实则一切尽在掌握的言语,才让她惊觉——今日之果,或许早就在父皇算计之中罢了。
她未曾想过,若无父皇默许纵容,甚至暗中推动,她的那些谋划,焉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这前朝后宫,芸芸众生,何人不在天子棋局之中?
甚至于,父皇或许早已洞悉一切,静坐高台,看着她如何稚嫩地落子,看着她如何自以为聪明地搅动风云。
甚至于,就连沈之衡这位清流砥柱,是否也是父皇早已为她备下的“盟友”与……羁绊?
沈之衡……?
一个从未有过的、令人心悸的揣测,骤然划过她的脑海。
七年前,自沈之衡那篇石破天惊的殿试策论起,自他这般毫无根基的寒门俊杰被父皇一手提拔起,是否……这一切便已是父皇布下的又一着暗棋?!
而这盘跨越多年的大棋,目的绝非仅仅是为了制衡苏家,也并非是铲除汪家那般简单。
父皇要的——是彻底终结世家门阀对皇权的裹挟掣肘,是要将这万里江山、至高权柄,完完全全、毫无旁落地收归姜氏之手!
姜宁颓然垂首,只觉周身气力仿佛被瞬间抽空,一股寒意自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
她忽地发出一声极轻、却冰冷刺骨的低笑。
是啊,她怎能忘了,她的父皇,是当年从那场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更是当年唯一存活的皇子!
她怎能天真地以为,自己所作所为,能全然避开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眼?
她……只是父皇棋盘上那枚更得偏爱、因而被赋予更多“自由”的棋子罢了。
纵使她归京后无所作为,今日之局,或许亦不会有丝毫改变,汪家……依旧会倒。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殿外呼啸的寒风,裹挟着漫天雪花,将她紧紧包裹,令她险些窒息,亦看不清前路。
—————
与此同时,东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酒气熏天,杯盘狼藉。空酒坛滚落一地,碎片四溅。
姜齐衣衫不整,瘫坐于地,仍在一杯接一杯灌着烈酒,试图麻痹那日益清晰的恐惧与惶惑。
侍立一旁的宫人皆屏息垂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哐当——!”
又一空酒坛被他随手掷碎于地。伴随着这刺耳的碎裂声,一个沉郁而隐含怒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太子殿下竟还有此等闲情逸致,在此借酒浇愁么?”
姜齐醉眼朦胧地抬头,眯着眼辨认了半晌,才扯出一个涣散的笑:“原……原来是外祖父来了啊……坐,自个儿坐……孤……孤就不起来迎了……”
话音未落,一个冰冷而难掩失望的女声紧接着响起:“真是荒唐!成何体统!”
姜齐闻声,浑身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踉跄着扑到来人面前,一把抓住那厚重的斗篷下摆,仰起头,面上混着酒意与几分委屈的哭腔:“母……母后?是您来了吗?”
汪荣掀开遮掩容貌的兜帽,目光扫过一旁噤若寒蝉的宫人,冷声下令:“还愣着做什么?去打盆冰水来,给太子殿下醒酒!”
宫人慌忙应声而去。很快,一盆刺骨的冰水便毫不留情地泼在了姜齐身上。
姜齐冻得一个哆嗦,酒意顿时醒了大半,牙齿咯咯作响,却也因此彻底看清了眼前面色铁青的母后与神色凝重的汪远。
他胡乱抹了把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母后……外祖父……你们怎么……”
“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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