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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从床榻间爬起来时,已日上三竿。肩头黏糊糊一片,一摸,锁骨上缠了绷带,绷带边缘有厚厚的乳白药膏渗出来。
她习惯性地往窗头望,青玉盅中的雪白荼蘼正沐浴在融融日光中,鹅黄的蕊娇嫩,在风里轻轻颤,俨然如悸动的心脏般可爱。
往日,她每天早晨起来,都要先看一眼这盆荼蘼花,给荼蘼花浇了水,去小院用早膳,再去莲塘练功。日复一日,日日如此。
今天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荼蘼花旁,多了盘摆盘精致的点心。
方块形的豆绿小糕,用绿豆粉、黄豆粉和麦芽糖压制而成,又用黑芝麻粉在糕上嵌印了墨字,大多是“福”“禄”“喜”“旺”“吉”之类有祝福意义的字,因此又叫“字豆饼”。这种嵌字豆饼的技艺流传不广,非要到凡间南越国的希黎城才买得到。某次无忧从希黎城带回一包字豆饼,这小饼微甜,豆香浓郁,含着吃清新醇甜,咬着吃嚼劲十足,阿莲吃了一次便念念不忘,总缠着师父买给她。昨天去雾雪山时,不小心弄丢了一袋字豆饼,她为此惆怅了一小会儿。如今见到,不免欣喜。
“师父,我煮了白粥,后山桃花开了,我摘了些,煮进了粥里,师父尝尝味道?”越惊霜推门进来,带着草木味的风溜进帘缝里。
阿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简直像……就像回到了几个月前,某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她午休睡过头,越惊霜乖乖地在外面研究无忧的菜谱书籍,给阿莲备晚膳。偶尔剁菜会削到指头,还要阿莲给他包扎。
一定是在做梦。
阿莲又一头扑进被窝,蒙住了头。
“师父……”阿莲听到被子外传来轻轻一声无奈叹气,再接着,阿莲突然被一只手拽出了被窝,打横抱了起来。“师父该吃饭了,饿久了对身体不好。”
不是吧,这么真实的触感。这么细致的脸,近得……能看见他脸颊上被阳光染成松花黄的细软绒毛,眼眸里也晕开了一片橙黄色的柔光,琥珀般晶亮亮的。
“霜霜?”阿莲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越惊霜哼出一声,颇为轻快。
“霜霜!”阿莲拔高了音量。
“嗯嗯!”越惊霜也拔高音量嗯了两声。
这么乖,一定是梦。阿莲更肯定了。
明明昨天,越惊霜,那个她捡回来的可怜徒弟,还在从尸体上汲取养分修补身体。他是妖龙啊妖龙,甚至是黑化复仇的妖龙。
既然是梦,那不若就如此如此发泄一下。
阿莲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怎么涌出来又洇湿越惊霜的肩头的,她只是感觉鼻头一阵酸涩,就有什么在心中郁结已久的东西决堤般前拥后簇地夺眶而出。一边抽噎着,一边结结巴巴地倾诉着:“我以为你不会……不会回来了……好累……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好累好累好累……群山会武神考诏仙稿寿元丹桩桩件件都压在我头上就好像……好像我是一张能被随意驱遣使用的没有生命的符纸……”
越惊霜抱着她,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满眼心疼。阿莲似乎总是一副光风霁月、一诺无辞的靠谱模样,尤其是在关乎山门与神考的诸多事宜上。鲜少人知道,阿莲也会崩溃大哭,会缠着师姐师父撒娇,会因为赌气而怠惰一天不练功。
“说慢些,别呛着。”越惊霜把阿莲安放到花丛间的摇椅上,然后慌忙给阿莲倒茶,吹凉了后递到阿莲嘴边让她喝下,柔声道:“说这么多难免口干,喝些茶润润嗓子再继续。”
“啊呜呜呜呜呜呜……”阿莲发出一些颇为诡异的动静,一边在摇椅上规规矩矩地前后摇,一边继续泣诉:“说实话我觉得我这四十多年都倒霉得很,你说说,被烧成烤鸡似的从天上掉下来,失忆就算了,还带着个金环咒,好不容易背完了神考文试的所有内容……”
那日午后阿莲絮叨着说了很多话,一边说一边吃掉了越惊霜煮的半锅粥,直到她情绪激动一脚踢到摇椅腿上,钻心的疼从脚趾攀升,如此真实的痛感才让她恍然发现这不是梦。
等等,等等!
她都干了些什么!
“师父,怎么不继续说了。”越惊霜以为阿莲口干,连忙给阿莲续了杯凉茶。
阿莲连忙推开:“不不不,等等,我要冷静一下。”阿莲开始扶额思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莲问。
“昨夜,你金环发作时。”越惊霜答。“怪我回来迟了,你爱吃的字豆糕在雾雪山不小心被我踩碎了,我想着给你再买些,昨天早上过去时已卖空了,我就等到了晚上。”
他答得如此自然,让阿莲不好再此时谈起一些沉重的话题,只好拿一块字豆糕在嘴里嚼,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谢谢你了。”
“只是谢谢吗,师父没别的想说的?”越惊霜一手托腮,侧脸看她。
“说好昨天等你吃晚膳的,后来菜粥都凉了,也没来得及给你热热。”阿莲道。
“不打紧。”越惊霜笑笑:“师父,过两天,我要回剑冢了。”
“……?”阿莲没想到越惊霜会率先开启这种沉重的话题:“仇也报了,绫也寻了,还回那鬼地方做什么……”
“修补身体,雾雪山那点不够。”越惊霜淡淡道:“剑冢无主尸体多,且没人打扰。”
“嗯……不过一定要尸体吗,总感觉怪渗人的。”阿莲想着,或许丹药一类可以代替。
越惊霜却摇头:“鬼荼蘼是吃肉长大的东西,草木一类的也行,但效果不大好。”
“哦~”阿莲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在雾雪山扫地那会儿,周围的松柏草木枯了一大片,你干的啊?”
“那时候痛得厉害,没别的能吃的,只能用那些凑合凑合。”越惊霜道,他当然不会告诉阿莲,当时他差点出于本能杀了她。“不过现在不想凑合了。”
“嗯。”阿莲怵了一下:“回剑冢的话,什么时候动身?要带些什么吗?”
“本来想带上你的,但你不愿意。”越惊霜颇为无奈地撇撇嘴。“动身的话倒不急,可以过两天。想多陪陪师父。”
“……带上我自然是不行的。”阿莲脸颊微红,这话听上去上话本里俊美侍卫带闺阁小姐私奔的情节。“那个,以后别总一口一个师父的叫我了,听不习惯,还是叫我阿莲好。”
“如此叫了几个月,突然不习惯了吗?”
越惊霜觉得好笑,仰头问她。
“嗯,突然不习惯了。”阿莲答。“莲塘小筑往西走,假山亭子那儿,有棵老槐树,槐树下埋了坛酒,你去替我挖回来吧。”
越惊霜有些惊讶,但还是去了。那坛酒被埋得有些时日,挖出来时,酒坛子外头已滚了厚厚一层包浆,系坛口的绳子也烂了半截。但酒香只浓不减,一开坛,纯净而柔和的香气扑面而来。越惊霜不大懂酒,他喝酒会晕,所以从来不喝。但他知道这种色泽金黄、带着松香和果香的酒,叫松醪酒。
“从前没见过师……你喝酒。”越惊霜很克制地给阿莲斟了小半碗道:“你肩上烧伤未全好,不能多喝。醉了也不好,会晕。”
“喝酒会晕的多半体弱,我不一样。”阿莲豪饮一口道:“何况这松醪酒里加了松花枸杞桑葚,甜味居多,既不醉人,亦有补气润肺之效,是好东西。这坛我藏了十几年了。”
“那我陪阿莲喝。”越惊霜说着就要去拿碗斟酒,却被阿莲按住了手。
阿莲闷声道:“不行,你不能喝,今晚你得清醒着,我要问你问题。”
越惊霜感觉阿莲现在已经不大清醒了。
此时夕阳正一点点下落,呦呦的驴叫声从山顶传来,满山凤凰花簌簌作响。
阿莲其实二十多年未曾饮酒了。那坛酒是师父带回来给她的,那时她刚因金环咒在群山会武上丢人现眼了一番,正独自郁闷,师父从凡间拎两坛酒来,说喝这个能解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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