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齐韶持太皇太后的印信,调来金陵卫尉韩毅,命他亲自率大军护卫皇帝圣驾回宫。
路上一切无事。
回到正光殿时,萧含光已十分疲倦,白令瑶、楚秋筠两位宫廷女官服侍皇帝洗沐,之后萧含光便上榻休息。
她今日受惊,睡得并不沉,未到子时便已苏醒,唤来白令瑶询问齐韶是否有来过,调查刺客之事是否有结果。
齐韶果然来过一次,因天色已晚,皇帝未醒便先行离去,但他带来了几条消息。
第一,今日下午引开齐韶的那名卫兵在玄武湖中被发现,已经溺死。
第二,紫苏并没有死,她后背中刀,伤势并不致命,只是因为中毒而昏迷。目前,她和葛巾在一起,由御医精心治疗。
第三,太皇太后先召见了齐鸿,两人谈了整整一个时辰。齐鸿离开后,太皇太后又单独召见了宋海晏,不过半炷香时间宋海晏便离开了椒房殿。这两场对话的内容无人可知。太皇太后命人转告齐韶,她已令齐鸿彻查今日皇帝遇刺之事,同时江南各郡转运粮草的进度比预期早了数天,最早的一批粮草两日后就可以到达金陵。
这位皇帝最可倚仗的近臣,在御书房研了半个时辰的墨,留下了一幅墨宝。
萧含光命白令瑶将墨宝取来,展开一观,见上面书写了八个字:“戒急用忍,行以致远。”不知齐韶写这八个字是出于自省,还是用来劝诫皇帝。
萧含光靠在御榻上,微微闭上双眼。她知道所谓彻查刺客不会有实质上的结果了。
太皇太后再一次向她展现了自己的权衡之道,和司徒公达成了某种交易。
萧含光苦笑,最少还有两个好消息。
一来,宋海晏终于获得中路大军急需的军粮,前线的压力将会减轻,北伐的战线可以继续向前推进。
二来,紫苏还活着。这一对姐妹跟随她的时间不长,她也不希望一次夏苗礼就有了折损。
第二日,萧含光照旧早起入朝。因为军粮大事业已敲定,朝中实无大事,且昨日夏苗礼众臣也累了一天,下朝很早。
萧含光以为太皇太后会召见她问询昨日之事,谁知椒房殿那边竟没有消息。太皇太后既然无意再向她提及此事,她也只能当作猎场遇刺之事从未发生过。
她回到御书房,觉得无所事事,便打开齐韶昨日留下的“戒急用忍,行以致远”条幅看了半晌,从书柜的上层翻出一沓金钩细的字帖,又寻了空白书笺,临写字帖。
她的字早已写得和已故皇太孙一模一样,就连跟随皇太孙很久的楚秋筠也分不出真假。战事一起,她很久都没有临过帖了。
她随意抽出一张洒金笺,上面写着一首《薤露》。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抬起头时,白檀的冷香从紫金错博山炉袅袅透出,如一匹极轻的丝帛在空中飘荡,翻卷成各种形状。
烟气在空气中散尽,如同一场空梦,不留任何痕迹。
现在她使用了萧樗的名字,学会了那纤美流丽的金钩细字体,成了大楚皇帝。似乎他哥哥的过去也被抹去,如飞烟消散一般,什么也没剩下。
她是女子,无法让宫中后妃诞下子嗣。只要她死去,这萧氏的江山终不免旁落外姓之手。
她此刻竟生出一丝妄想,希望他的哥哥真的在尘世间留下些什么,甚至妄想齐宝珠带回的那个孩子真的是哥哥的孩子。
***
五日后,猎场行刺一案有了结果。太常丞李敬玩忽职守,致皇家猎场潜入北魏刺客,被革职下狱,流放交州;负责猎场防务的大小官员,一律免职。太常卿齐梁作为一署长官,御下不严,致使出此纰漏,予以申饬并罚俸六个月。
这便是齐阀给朝廷上下的最终交代。
萧含光面无表情,在中书省送来的呈文上,用朱笔批了一个“准”字,命人将此呈文与其他奏章一起,送至太皇太后所在的椒房殿。太皇太后盖上玉玺,送回中书省,一场皇帝遇刺的大案,就这样落下帷幕。
两日之后,后宫中出了另外一件事。
居住在玉烛殿的皇后齐宝珠某日早上突然疯病发作,看着熟睡的小皇子说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她狠狠掐着孩子的脖子,差点将这个年仅六个月的孩子掐死。
之后,太皇太后以照顾皇嗣不力为由,赐死了澹台夫人。又以皇后身体不适,不适合亲自抚养皇嗣为由,将小皇子带回椒房殿,亲自抚养。
萧含光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御书房中临帖。
正是盛夏的正午,她却仿佛瞬间置身三九寒冬之中。她对澹台夫人仅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好感。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并没有什么过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宫廷之中,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一场刺杀大案,前朝轻轻放下,后宫中却有人为此付出性命。
太皇太后赐死澹台夫人,将那个六个月的孩子养在自己身边,才是就猎场行刺一案对自己的弟弟以及齐阀的警告。
宫廷的游戏规则不同于前朝,它以更隐秘的方式存在。当权力的博弈发生在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之间,常常更黑暗、更污浊、更血腥。
两日之后,太皇太后召豫章王之次子萧愫、长沙王第三子萧悯入朝,加封萧愫为宗正卿,加封萧悯为少府,命他们各自携带家眷子女入金陵。
在齐阀势大的当下,太皇太后不得不拉拢她素来不喜的萧氏皇族,用来制衡齐家的野心。
萧含光心中明白,这也是太皇太后对她的保护。太皇太后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姿态,一旦皇帝意外身亡,太皇太后宁愿从皇室旁支选择嗣君,也不会选择齐家的那个孩子。
这天下午,萧含光下朝回到正光殿后不久,夏从德前来传讯,太皇太后请她去椒房殿。
萧含光行至椒房殿门口,闻到一股异香。太皇太后从前惯用沉水香,清幽醇厚,给人以宁静之感,这种新的香料更加馥郁冷冽,钻入鼻腔之后,让人立时清醒,夏日午后的倦怠也顷刻消散。
她小声问夏从德,道:“太皇太后燃的什么香?”
夏从德道:“回皇上的话,夏日昼长,太皇太后午后常觉神思疲倦。前日召见灵宝观的真一道长,真一道长给太皇太后进献了五真香,用以提神醒脑。”
萧含光进入椒房殿时,太皇太后齐明霜一如既往地端坐于凤座之上。她的面容比上次更显苍老。前朝后宫诸事繁杂,让这位年逾六十的老妇人颇有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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