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的判官笔在生死簿上划出火星,青碧色的火光映得杨坚冕旒下的面容忽明忽暗。独孤伽罗的凤钗坠着血泪凝成的珠串,她伸手想触碰孽镜中咳血的杨延平,指尖却被业火烧得焦黑。
"陛下可看清了?"崔珏广袖拂过镜面,画面顿时化作渭水翻涌的寒波,"紫微星君每一世都带着水刑印记。扶苏自刎时,喉间会涌出骊山寒泉;曹昂被乱箭穿心时,创口里喷出的不是血而是黄河冰凌。"
镜中突然响起婴儿啼哭。独孤伽罗踉跄着扑到镜前,看见襁褓中的杨勇正被黑水呛咳。她发疯似的撕扯自己华贵的翟衣,金线牡丹在幽冥阴风中片片凋零:"是本宫的错!那年阿摐说勇儿私藏甲胄,本宫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砸了东宫的玉印!"
杨坚的龙袍突然燃起幽蓝火焰,他浑然不觉地跪倒在孽镜前。镜中正重演开皇九年冬夜:太子跪在雪地里捧着《孝经》,而他甩袖离去时,太子发间落满的积雪竟化作渭水寒冰。
"陛下可知?"崔珏突然将判官笔抵在杨坚眉心,"您当年赞许晋王节俭时,紫微星君正在东宫咳血。那些您以为太子奢靡的证据——鎏金马鞍是给三郎治病的酬医之礼,蜀锦屏风是独孤老将军临终所赠。"
人间·宋军大帐
杨延定死死攥着兄长的手腕,帐外呼啸的北风裹着前世记忆席卷而来。他看见自己穿着晋王朝服,将掺了水银的汤药端到东宫,而榻上的杨勇咳着血还在为他抄录《金刚经》。
"大哥...大哥的肺..."杨延定突然撕开兄长衣襟,狰狞的疤痕下传来汩汩水声。他颤抖着将耳朵贴上去,竟听见渭水拍岸的呜咽。
杨延平轻笑一声,唇角却溢出青黑色的水渍:"那年我沉到河底时,看见许多银鱼衔着碎玉游过。后来转世时,孟婆说那些是阿摐你每年清明投河的玉珏..."
"别说了!"杨延定突然暴起,抽出佩剑割破掌心。鲜血滴在兄长胸口的瞬间,帐内突然响起龙吟,杨延平眉间浮现出北斗七星的金纹。
记忆如潮水倒灌。杨延定看见自己还是二郎真君时,曾用三尖两刃戟为伯邑考挡下天雷。而此刻兄长肺腑里翻涌的黑水,分明是当年封神台前替他承受的九幽寒毒。
"原来如此..."杨延定突然大笑,笑着笑着却呕出心尖血,"什么清源妙道真君!我护了你千年,竟害你代我受过!"他猛地扯开战甲,心口处赫然是贯穿前后的箭伤——正是金沙滩那支本该射向杨延平的毒箭。
幽冥界·轮回井畔,崔珏突然挥袖打散孽镜,十八层地狱的惨叫从井底传来。杨坚的冕旒已被烧成焦炭,他浑然不觉地抓着判官官袍:"让朕替勇儿受罚!把那些寒水灌进朕的七窍!"
"太迟了。"崔珏指向井中浮现的现代幻影,"看到那个在ICU咳血的设计师了吗?那是你们转世为杨家兄弟后的第八世。而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的医生..."判官忽然露出讥讽的笑,"正是当年被你们夸赞'纯孝'的晋王殿下。"幽冥界·往生镜廊
崔珏的判官笔在空中划出血色符咒,十八面铜镜同时映出千年光影。独孤伽罗的指尖抠进镜面,看着申生悬梁的白绫化作扶苏手中的长剑,最终变成杨勇沉入渭水的玉带。
"重耳流亡时枕着的石头,是兄长悬梁那夜的冰棱变的。"崔珏的嗓音裹着黄泉阴风,"您最疼爱的晋王七岁生辰宴上,您赐他的鎏金匕首——正是当年骊姬毒酒里淬的鸠羽。"
人间·宋军大帐
杨延定突然将兄长按在羊皮地图上,铠甲撞翻的烛台点燃了案头文书。火舌舔舐着"幽州布防图"的字样,却不及他眼底猩红灼人:"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在东宫咳着血抄《孝经》的傻子?"
杨延平的白衫被火星燎出破洞,露出胸口狰狞的疤痕。那伤疤竟在火光中蠕动起来,化作蜿蜒的渭水支流,汩汩黑水从裂口渗出,在地面汇成小小的寒潭。
"阿摐..."杨延平突然用前世称谓轻唤,指尖抚上弟弟眉间那道箭伤,"你记不记得秦二世元年,我们在上郡看过的萤火虫?那夜你说'若兄长愿反,将闾必为先锋'..."
杨延定浑身剧震。记忆如破闸洪水——那是扶苏自刎前夜,他作为蒙恬副将偷入寝帐,却见兄长正将诏书凑近烛火。史书不会记载,大公子临终前烧的不是遗诏,而是幼弟从咸阳偷运来的蜜饯方子。
"后来你被赵高胁迫自戕时,我在奈何桥等了三天。"杨延平咳出冰碴,唇角却噙着笑,"孟婆说你执念太重,非要带着前世记忆轮回,结果每一世都..."
话音被剑刃破空声打断。杨延定突然挥剑划向自己左臂,喷涌的鲜血在空中凝成三尖两刃戟的虚影。当落地的鲜血竟化作青玉质地,隐约可见"清源妙道"的篆文。
"此法不可!"杨延平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肺腑里翻涌的黑水呛得蜷缩成团。他看见弟弟的伤口处生出莲花状金光,那是杨戬劈山救母时被昊天镜灼伤的印记。
杨坚的龙袍已被业火烧尽,此刻他正徒手挖出自己的心脏。那颗帝王心在黑雾中跳动,表面布满冰裂纹——每条裂缝里都封存着对长子的苛责。
"陛下省省力气。"崔珏挥袖招来鬼差,"您这颗心要留给千年后的手术台。当您转世为心外科教授,亲手给咳血的设计师换肺时,才会明白何为剜心之痛。"
独孤伽罗突然夺过判官笔,在往生簿上疯狂书写。她华美的指甲劈裂翻卷,写出的却不是字,而是连绵不断的"勇"字。每个字都在渗血,渐渐汇成渭水波涛的模样。
军帐内炭火明灭,杨延定的手指深深掐进兄长衣襟,帐外呼啸的风雪声突然化作春秋晋国的朔风。
曲沃的寒冬,兄长悬梁自尽,他流亡十九年,心中的痛与恨如同寒冰;扶苏的自刎,他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倒下;在吕后的威压下,他无法保护兄长,那种无力感让他几乎窒息;想要保护哥哥不受巫蛊之祸,却自己早早病逝,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宛城之战,哥哥满身中箭却叫他快走的最后笑容,成为他永远的痛;南梁时,看着兄长失足落水,最终病逝,他无力回天,只能抱着兄长的遗体痛哭。
他看见曲沃冬宫里悬在梁上的素白衣角,听见自己还是公子重耳时,指甲抠进宫柱发出的刺耳声响。那具冰棺中的容颜与眼前人重叠,千年未愈的伤口在肺腑间重新撕裂。
"萧统病逝那晚..."喉间泛起建康城的梅雨腥气,杨延定瞳孔泛起诡异金芒,"我在他药碗里加了双倍安神散,可那碗药..."金陵夏夜惊雷劈开记忆,他猛然松开手踉跄后退,"竟成了催命符!"
杨延平扶着案几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血珠坠地成冰。帐外风雪骤然狂暴,卷起的帐帘外闪过秦宫玉阶上滚落的冠冕。
"扶苏剑锋抹过咽喉时,血溅在诏书上。"杨延定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魔气在周身形成细小漩涡,"我扮作传诏宦官跟到上郡,腰牌却被胡亥的人调换..."他忽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眼角赤纹蔓生,"那杯鸩酒本该是我的!"
帐内烛火尽数熄灭,黑暗中有蓝光游走如困兽。杨延平摸索着抓住弟弟手腕,掌心相触处爆出刺目银芒——那是周文王庙里伯邑考替他挡下天雷时留下的印记。
"阿广..."杨延平的声音裹着渭水冰凌,"你萧纲那一世被侯景囚禁时,你冒死送进来的蜜饯..."他忽然剧烈喘息,肺叶间回荡着水声,"我...含着睡了三个月..."
魔气凝成的冰晶悬在半空,映出几世轮回的残像。杨延定看见开皇十年的自己躲在屏风后,手中诏书被冷汗浸透。月光穿过千年时光照在兄弟交握的手上,帐外北风卷起隋宫东苑的海棠花瓣,混着北宋的雪片在两人发间融化。
"这次不走了。"杨延定眼底金芒褪去,颤抖的指尖拂过兄长发间霜雪,"管他紫微星还是幽冥律..."他忽然扯断颈间玉坠,九道轮回印在空中碎成星尘,"从今往后,你的命只归我管。"
杨延平咳出的血沫化作点点萤火,照亮帐顶流转的紫微星图。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兄弟俩的影子在军帐上交错成完整的北斗七星,风雪中传来远古巫祝的吟唱渐渐消散。
杨延平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雁门关的轮廓,喉间突然泛起熟悉的腥甜。他不动声色地咽下涌到唇边的黑水,青铜灯盏映得他面如金纸,却在对上二弟目光时绽出温润笑意。
帐外朔风卷着细雪,将杨延定铠甲上的血迹冻成暗红冰晶。他大步跨入军帐,带进一股凛冽寒气:"大哥,探马回报辽军先锋已过黑水河......"声音戛然而止,虎目死死盯着兄长指缝间渗出的墨色水痕。
"不过是旧疾。"杨延平拢起染黑的帕子,白玉般的指节因剧痛微微痉挛。那些在幽冥轮回中积攒的渭水,此刻正在他肺叶间翻涌,像是要把千年前的绝望都咳出来。
杨延定突然暴起,玄铁护腕重重砸在案几上:"旧疾?这分明是——"
"是代价。"素来温和的三郎杨延安掀帘而入,甲胄上的雪粒子簌簌而落,"二哥可记得开皇十年冬月?那夜你宿在晋王府暖阁,大哥却在渭水......"话音未落,杨延定已然踉跄后退,仿佛被无形的箭矢洞穿胸膛。
军帐忽然剧烈摇晃,辽军的号角撕裂夜空。杨延平霍然起身,苍白的唇抿成坚毅的线:"备战!"话音未落,一口黑血喷在羊皮舆图上,蜿蜒如渭水支流。
幽都深处,崔珏的判官笔在杨素魂体上勾出第一百三十道裂痕。青面鬼差拖着惨叫的魂魄走向刀山,血雨落在杨坚的冕旒上,化作点点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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