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在脚下退去，缩回了雾气深处，只留下湿冷的泥泞。
那副跟着来的薄棺，渗出的黑气渐渐消散，只是空气中却残留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像烂肉泡在水里发酵。
风吹过，带来低低的呜咽声。
左玉皱眉，转头看向雾气深处。
村民们还站在远处，眼窝渗着黑水，咧嘴低笑。
可他们没上前。
像是忌惮着什么，脚步僵在原地。
左玉眯起眼，但他也没动手。
对方没动，而他也不清楚这群鬼怪的底细。
双方对峙片刻，雾气翻滚，村民们缓缓退回黑暗。
陆天枢喘着气：“老左，他们咋不追了？”
归施琅低哼：“过不来呗。”
左玉没说话，目光扫过远处。
那里一点昏黄的灯火亮起，像孤星挂在夜幕，摇摇晃晃。
“走。”他开口，迈开步子。
灯火越来越近，空气里飘来一股油腻的焦味，像燃油灯烧了太久。
左玉推开木门，吱吱作响的声音刺耳。
屋内霉味扑鼻，混着潮湿的土腥气，像是埋了什么东西。
角落里，一个身影蜷缩着，背微弯，双手抱头，低低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左玉皱眉，低喝：“谁？”
那人猛地抬头，露出张熟悉的脸。
是张世杰？
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满脸汗水，眼眶红肿，像是刚哭过。
他一见左玉三人，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踉跄扑过来。
“左玉！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
再不见之前趾高气昂的样子。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激动得几乎崩溃。
屋外的风钻进来，呜呜作响，像女人低泣，又像有人在敲门。
左玉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
陆天枢捂着鼻子，小声道：“老左，这屋子啥味儿啊？跟死人似的。”
归施琅冷笑：“兴许真是。”
张世杰没理会，双手抓着左玉的胳膊，指甲抠得发白，皮肤刺痛。
“我到不了江边……我跑了多久都到不了！”
他喘着气，眼神涣散，像在回忆噩梦。
“跟着我的两个……死了，莫名其妙就死了！”
左玉三人对视一眼。
左玉：现在张世杰是活人吧？
归施琅点点头。
鬼气入体后，他们的视线异于常人。
张世杰身后，一个模糊的影子缓缓浮现。
还是李小满。
她的嘴唇越发嫣红，像刚喝过血，眼眶周围笼着黑色的阴影，像墨汁晕开。
双手紧紧抓住张世杰的肩膀，指甲尖细，泛着青紫色，像死人，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的活气。
指甲掐进皮肉，青紫色的瘀斑从张世杰脖子蔓延到锁骨，像被人狠狠掐过。
张世杰浑然不觉，但背突然一弯，低声咳嗽，像被压得喘不上气。
屋内的霉味更重，像湿布捂住了口鼻，空气黏腻得让人想吐。
左玉目光落在张世杰脖子上。
一条黑色木坠挂在那儿，雕工粗糙，但细看纹路……
“千年雷击木。”左玉开口。
陆天枢愣了一下：“啥？”
“辟邪的。”左玉补充，“估计是他家长给的。”
他心里还有一句没补上，那就是……难怪能活着回来。
张世杰闻言抬头，手摸向木坠：“我也不知道什么用……来的时候我妈让我带着，说是保命。”
归施琅笑了一下：“怪不得这东西不敢蒙你眼了。”
李小满的鬼手停在肩膀，没往上爬，像被木坠压制。
“我一直在发低烧……”张世杰声音颤抖。
他抬手擦眼泪，手背上青紫瘀斑清晰可见，像针刺过的痕迹。
“从江边跑回来后就这样了，皮肤总是刺痛。”
他背又弯了些，喘息声粗重，像喉咙里卡了什么。
屋外的风声更急，呜咽变成了低嚎，像有人在门外挠墙。
左玉皱眉，问：“你啥时候觉得不对劲的？”
张世杰愣了一下，眼珠子乱转，像在拼凑记忆。
“水……水没过我脖子的时候。”
他摸了摸脖子，手指哆嗦着碰上木坠。
“那时候我感觉脖子刺痛了一下，我就反应过来……然后就跑了。”
他眼神飘忽，左玉感觉张世杰瞳孔都没聚焦。
“我总听见哭声……不存在的哭声。”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可我回头什么也没看见。”
左玉没说话，目光落在李小满身上。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像在无声低语，不……她在笑。
屋内的霉味混着焦香，刺得人鼻子发酸。
张世杰手指抓着头发。
“我们到江边了……真的到了。”
他语无伦次，眼底满是血丝，像是没睡过。
“可那儿不对劲，有人喊我们下去……水里有人喊。”
他的背又弯了些。
“他们说我的影子没了。”
左玉一怔。
张世杰浑然不觉，声音抖得更厉害。
“他们说完就下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跟着走进江里。”
他顿了顿，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
“然后我全身发冷。”
他猛地抱住自己，牙关打颤。
“我跑了……拼了命往岸上跑，可他们没上来。”
他的声音哽咽，背弯得更厉害，像背着千斤重。
“沉下去了……江底没了声。”
屋外的风声停了片刻，紧接着传来“咔嚓”一声，像树枝断裂。
左玉三人沉默。
陆天枢捂着耳朵，低声道：“这风……听着跟鬼叫似的。”
归施琅冷笑：“不就是？”
左玉没说话，手指点点李月娘的纸人。
他低声道：“出来。”
纸人被放在地上，五官已经被针刺破，僵硬地勉强站起。
它像破纸壳一般被强行撑起，眼窝渗出暗红血泪，空洞阴森，透着怨毒。
五官周围像是瘀伤，黑一块紫一块。
它抬起手臂，直直伸向张世杰，手指弯成爪状。
李小满一见到李月娘，手一颤，松开了张世杰的肩膀。
她的嘴唇动了动，手想要抓过去，但猛的缩回来，像被烫了一下。
“呵！”左玉冷笑。
在吞了周元，那七个怨灵寄身纸片被烧毁后也附在了李月娘身上。
如今……李小满还真不能直接对他们动手。
张世杰茫然抬头：“啥？”
他没看见李小满，只觉得脖子一轻，刺痛感少了些。
背直了点，可还是弯着。
左玉没解释，问：“你到江边还干什么了？”
“我遇到了李若彤她们……她们说在江边弄了个什么女妖。”
他顿了顿，想起来：“塞壬女妖……说正好克制江边鬼怪。”
左玉皱眉：“走，去江边。”
陆天枢一愣：“什么？老左，你疯了？”
归施琅意味不明地看着地上微湿的泥土：“不去也得去，这鬼气都跑这儿了。”
黑水的气味从门外飘来，湿冷刺鼻，像腐烂的鱼腥味。
但往外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
左玉迈开步子往外跑。
剩下三人跟着他走出了木屋，张世杰喘着气，背弯着跟在后面。
雾气还未散尽，空气湿重，像裹着一层冷布。
远处，江边的水声隐约传来。
还没走近，一阵歌声从雾气深处飘来。
婉转悠扬，像女人的低语，带着股勾人的魔力。
左玉停下脚步，皱眉侧耳。
陆天枢挠头：“老左，这啥声儿？听着怪渗人的。”
归施琅眯起眼，低声道：“小心点，别听太久。”
歌声越来越近，雾气散开，江边的景象渐渐清晰。
江岸边，李若彤站在那儿，笑容满面，挥着手朝他们喊：“左玉！刚刚塞壬女妖说你们来了，果然！”
她身后，一个身影站在水边，身姿曼妙，长发如藻，随风飘动，像水草在江底摇曳。
塞壬女妖。
她的声音如歌，低低地哼着，带着让人心悸的魔力。
小雅就站在塞壬女妖身旁。
就在那一瞬，小雅和塞壬女妖同时转头，对左玉他们露出笑容。
不是先后，而是同一时刻。
两张脸的嘴角同时上勾，幅度一模一样，像被无形的线牵着，连眼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简直像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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