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朱色宫墙下晃着一长一短的两道影子。
这句话落下后,玉姝眸色微怔,才算是醒过神来。
原来是他。
原来面具下,竟是这样一张脸。
“萧大人……”玉姝朱唇轻启,似又觉得不对,她蹙眉重唤:“萧将军。”
萧淮止未言,只站在那端安静瞧她,长眸轻转,玉姝凝睇一眼,睫羽翕动,心中思量着他方才话语,默了瞬,而后低声解释道:
“今晨得陛下召见,走时匆忙,臣女曾留信于房内,不知将军可曾收到?”
说完,她睫羽微掀,去循他的神色,光影落得太重,玉姝只瞧见那玄色氅衣在风中掀过袍角,步伐凌厉。
良久,耳边有风拂过,隐约间,玉姝似乎听见他极沉声音,说了句“不曾”。
但并不清晰,玉姝默了默,只跟在他身后继续往前走。
二人一前一后地行路,夜光皎皎,照着地面上摇曳的影子,忽远忽近,忽长忽短,再看那影子上的人,却始终隔着那不多一厘,不少一毫的分寸距离。
她与他,始终隔着六步。
登上长秋宫的台阶之时,玉姝仍与他隔着。
猎猎长风刮过少女乌鸦鸦的云鬓,几绺青丝垂于耳边,又轻轻擦过朱唇,半掩住那一点红樱。
前方人影憧憧,似隔着那万千华彩宫灯将二人照在其中。
光越来越亮,宫殿前的人也越渐多了起来,那扇雕花黄梨木殿门内尚传来靡靡之音,玉姝瞭过前方诸多目光,下意识地将步子也越渐慢了下来,她悄无声息地将距离与萧淮止隔开,余光中偷瞥着那道笔挺身形渐渐拉远。
玉姝心底才看看松了一口气,提裙踏上琉璃玉阶,一步步走向这座殿宇。
及至最后一阶时,玉姝站定身形,方要抬睫,眼前却落下一层阴影。
玉姝心跳微快,便听头顶落下一道低沉嗓音:
“玉少主,可是有顾虑?”
男人徐声开口,沉黑眸子直直盯着她,玉姝双颊微烫,只觉窘意,忙摇头,便又听他复道:
“那便随孤入宴罢。”
这人的语气总像是一道军令,带着一股压迫感。
玉姝在心里叹息,沉默片刻,只得颔首紧跟其后。
终究还是不能避免那般多,打量她的目光。
二人几乎并肩踏入殿内,四侧席面坐定的朝臣王侯纷纷侧目看来,整座殿宇在这一瞬渐渐静了下来,唯有高位上那一袭深绯冕服的少年帝王,握着一盏酒斛,目光肆意地从二人身上划过,极为短促地与萧淮止四目交错。
倏地,皇帝弯眼一笑,许是酒意使然,倒颇有几分少年郎的风流。
“舅舅来了,朕等您好久了。”
说着,皇帝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将匍匐在他膝边的舞姬一把拂开 ,朝着殿中那道颀长身影缓缓走去。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眼见着皇帝一步步走近萧淮止,绯色袍角随之翻飞,及至最后几步距离时,皇帝忽地转身,熠亮目光移至玉姝身上,稍一顿足,只见他身形随之歪斜起来,抬袖指向玉姝的方位。
果真是有几分相像。
二人距离缩短,皇帝只需再稍微一倒,便能触及她的手臂。
玉姝瞳眸微顿,垂在袖中的手开始攥紧,迟疑着想挪步避开醉酒的君王。
萧淮止瞥过少帝举动,眉峰几不可察地折动,继而迈步不动声色地将女郎隔在身后。
萧淮止长袍浮动,腕骨一转,反手将皇帝的肩膀箍住,皇帝霎时脸色变白。
而筵席上的朝臣眼中,只能得见武陵侯将皇帝扶住,这个角度格外刁钻,也只有玉姝能看见,那双大手下的锦缎褶皱一片,少帝紧紧皱眉,眼底闪过痛色。
萧淮止口吻冷淡:“陛下醉了。”
他目光稍转,落在不远处的宦官总管魏康德身上,唤道:“魏康德,还不过来将陛下扶住。”
躬身站于帘后的魏康德旋即低首,快步走上前,恭敬抬手欲扶住皇帝,方触及皇帝臂膀时,却陡然接住皇帝一记冷光,魏康德心下微惊,赶忙谄笑道:“陛下,奴才扶您歇着。”
少帝脸色铁青,垂眼间,那只锢在他臂膀上的手已缓缓松开,痛觉也一寸寸地开始扩散在他的肩胛处。
他敛容,抬目看向萧淮止,薄唇微动,便听萧淮止先开口提醒他:“陛下贵为天子,不可纵情酒色。”
话落瞬间,少帝目色转冷,玉姝立在一旁瞧着这番场面,心倏然一紧,却又在下一刻,少帝掀唇笑道:“舅舅说得极是,”他话一顿,转身目光骤冷,睨过龙椅旁匍匐的两名美姬,口吻冷漠:“将她二人拖下去罢。”
方才还笑得千娇百媚的美姬瞬即面色惨白,惶恐地望向皇帝,立马叩首求饶。
然而她们只唤了两声,皇帝便不耐蹙眉,一旁内官见此会意,纷纷上前一把捂住二人口鼻,拖了下去。
这一场插曲很快过去。
玉姝撩眼,偷偷看向那两名美姬消失的帘帐处,那些求饶声越渐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玉姝压着心中不适,方要收回目光,却陡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不知是否错觉,只一息,皇帝的目光便已转向别处。
皇帝被魏康德扶回了龙座,一旁宫婢见此也旋即上前欲将玉姝领至女子席位处。
“玉娘子,请随奴婢来。”
宫婢于玉姝跟前躬身福礼。
萧淮止眼皮微抬,睇了宫婢一眼,而后迈动脚步走向首端的席面处,紧随在他身后的霍铮也随即跟上,从始至终,他一个臣子从未对皇帝施礼问安。
连带着他的属下也没有,然而满殿上下,无人敢对他置喙。
“有劳。”玉姝温声颔首 ,随即紧随那宫婢走向席面。
两厢坐定后,殿内乐工将目光投向皇帝,得到准许后,才开始弹奏丝乐,原本备好的舞姬见了之前场面,均已退至帘后不敢再动。
席面众人已齐,魏康德朝殿外拍手示意,只见侯在外间的宫人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
服侍在萧淮止跟前的是名内官,小内官十足谨慎地为他斟好酒。
此时皇帝酒醒,淡淡掠过殿内,继而端起酒樽,举向萧淮止的方位,朗声道:“舅舅此番平定河东叛贼有功,又救下了玉氏少主,朕敬舅舅一杯!”
言毕,众臣纷纷将目光窥向萧淮止。
只见他目色冷邃,仍持八方不动的姿势,并未有一丁点与皇帝举杯架势,见此,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顿了顿,皇帝面带柔笑,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朕先干了这杯,舅舅随意。”
待皇帝饮尽后,又过了好半晌,萧淮止这才长指微曲,端起酒樽,轻啜了口。
而大殿内,却无一人敢多说一句,似乎对此早已习惯。
及至酒过三巡,宴席上的乐师又换了一批,帘后那群舞姬将裸露的衣衫换去,纷纷着了身淡绿舞裙,跟着丝乐之声,踏入殿中起舞。
舞姬们个个细腰柔软,纤臂翩翩。
不似方才那般淫靡,却别有一股柔婉。
乐声奏至高潮迭起,觥筹交错间,站在最中间那名舞姬倏地将水袖抛向空中,众人抬眼,只见一条月色长绦垂下,女子纤手拉住长绦,跃空而起,恰如一只翩跹蝴蝶般轻盈。
皇帝倚着靠背,俊眼越过那女子面容,一旁候着的魏康德握着匕首,将羊肉仔细切好成薄片,待皇帝享用。
他抬手径直接过魏康德手中匕首,插向玉碟中的肉片,送入口中,方嚼了两三片,只见那空中美人手握长绦,竟直直飘向帝座,皇帝俊眉一挑,便见那美人媚眼如丝,缠着皇帝眸底,软腰扭动。
玉姝坐在女眷上方,她接过宫婢切割好的薄肉,尝了一小口,余光骤然瞥过那舞姬袖中银光轻闪,攥着金箸的手一顿,她眼瞳微缩,下一瞬,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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