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d soldiers never die, they just fade away。
老兵不死，只是逐渐凋零
--麦克阿瑟（美国）
一、人间惨案
2017年5月15日，我调任九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第一天正式上班，被派往浔阳分局刑侦大队基层锻炼，熟悉九江情况，早上刚到单位，就接到一个活，当日凌晨，在九江市浔阳区一居民小区内，一名男子将自己妻子儿子杀死，后打电话110报警自首，现场惨烈，死亡的儿子仅十二岁，上小学六年级。我负责调查外围视频监控，看看是否异常。经查，嫌疑人为九江市教育系统一名军转干部，副团职转业，半年前转业回九江工作，患有抑郁症。因为不直接参与审讯，无法得知他是转业前得的抑郁症还是，专业后得的抑郁症，因为回来工作第一天，遭遇这样的事情，我有点抑郁，也给我提了个醒，我还需要很长时间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适应九江的现状。还有一个问题，心理疾病是很可怕的。
二、军转干部
在公安系统，有一群这样的人:出身军营，历经磨练，为国家为人民把最好的年华，留在了那里，统称为最可爱的人，退出现役以后，来到公安机关，穿上警服继续守卫着人民。在内部，他们有一种统一的称呼军转干部。工作多年，我的身边一直都有一群这样最可爱的人，他们从抛洒青春热血的军营来到警营，重新适应新的岗位，努力学习，在各个岗位上默默的付出，虽是半路出家，很多都成为专家能手。
三、老兵“喝两杯”
（一）故事一 徒步抢夺案
2016年，鞋都所为老林举办光荣退休仪式，这位从越南战场上归来的老兵，脱下戎装，正式回家颐养天年。此前一天，他最后一次到所管辖区，跟大家告别。
“喝两杯”是我给他取的外号，因为他姓林，林的发言跟闽南语“饮”“喝”的发音类似，我总叫他喝两杯，他总是不理我这个称呼，只能叫他老林。老林是土生土长的晋江人，皮肤较黑，个子不高，说话很有意思，性格直爽，那时施副所长负责我们这个片区，老林总是怼他，甚至伸出中指；他说普通话有很浓重的闽南口音，声音略带沙哑，对我这些年轻人特别照顾，经常帮我们说话，替我们打抱不平。老林，桂林陆军指挥学校毕业，79年自卫反击战时，刚刚军校毕业，还是见习排长，带着团属侦查排，跨过国境，深入越南境内，一路征战，回国后，从连职干部转业，回到家乡，分配到公安局工作，干过刑侦国保等警种，后来到鞋都所，当了一名社区民警，跟我们这帮年轻人一块吃苦。作为一个名亲历战火的，从战场上归来的老兵，总是有一份从容淡定和安宁，追求不多，乐于满足，鞋都所工作辛苦，有时大家坐在一起开吐槽大会，但是从未听他有怨言。当初跟他一起工作的同事，很多都是局领导了，他完全可以去轻松一点岗位，但是他很满足，不想给领导添麻烦，安心做着社区民警，直到退休。
2006年，我到晋江公安局鞋都镇派出所任社区民警时，第一次见老林，当时我跟他分到同一个片区，我们片区六个民警，三班倒，我跟老林值同一个班，这是领导综合考虑，老带新，特别是我刚到，新单位新环境新工作，很多业务都不熟悉，语言也不熟悉，人员也不熟悉，领导安排一位老同志跟我搭班，互补所长，更好的工作。我们片区，共有九个行政村，按照户籍人口，由各个片警独立负责，六个人分成三班，白天工作日时，各自负责各自管片的事务，如果同一班的人休假，就先替他处理，所以一般不会安排同一班的人同时休假，综合科内勤安排休假是个脑力活，不过公休假都是年前就规划好的。到了晚上值班，值班的两个民警就要先期处理九个行政区的事务，一般轮到晚上值班时，会每人再分几个村，放到所里值班表中，有事各自先处理，我分5个，他4个，表面上的我分的村多，实际上他4个村加起来比我这5个村更大，事务更多，具体的警务处理，就看运气了，运气好一晚睡大觉，运气不好，整晚没得歇。不过，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另外一个再过来帮吗。特别遇到晚上要处理的案件，就需要两个人共同处理了。
我们一起值班第一天晚上，值班时送来两个人，一个男子浑身是伤，另一个是个小弱女子，出警的同事介绍，男子在鞋都镇花厅口桥头一个路口抢夺女子的手机，跑进巷子，被现场群众抓获，暴打了一顿后，再打110报警，我们出警的同志接过来的。经过刑侦中队民警审查，嫌疑人交代这一起案件，被抢的手机是一部低端山寨手机，新机就900元，当时的刑事案件抢夺移送起诉的案值，最低1000元，本案的性质就变成了治安案件。
我和老林的第一次合作开始了，因为他不会使用电脑，当年已经50岁了，学习的劲头差一点，我们两个人分工，他负责去做嫌疑人的询问笔录，和证人笔录，我负责受害人笔录，以及用电脑打印治安案件相关的表格等法律手续，那个时代，做笔录都是用手写，用专用的信纸，使用墨水笔写。老林是老同志，业务熟练，拿着钢笔做笔录写得非常，又工整，很快就写完了，而我笔录做得少，写字比较慢，因为写的少，还容易写错字，就要涂改，因为涂改次数较多，被法制审核部门的同事说过很多次，有时甚至要求我重新做，我是要脸的人，这点事我深受启发，凡事要认真，我耐着性子一点点改正，做笔录时努力将每个字都写清楚，尽量不要出错涂改，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我做工作日志写字的时候，都是一笔一划的写，虽然写得不好看，但是我努力把每个字写工整。那天我匆忙做完被害人询问笔录，然后押送嫌疑人辨认确认现场地点，之后按照核实后的嫌疑人身份，被害人身份，开始制作法律手续，2006年，还没有办公系统，也没有统一的执法办案系统，法律文书就是参照之前发布的样版，用WORD编排一个一样表格，然后填入内容，打印出来，按照行政案件办理流程，依次拿给办案单位领导签字，法制部门审核，局领导审批签字，然后盖上公章，审批完后，在去打印制作处罚决定书。这名抢夺手机的男子，因为没有前科，如果有前科，就可以送劳动教养，没有前科，就先办理治安拘留，最后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处行政拘留十四天。
将所有的取证，法律文书制作完以后，我和老林押送违法嫌疑人到拘留所执行拘留，拘留所当时在党校路，市委党校对面，那时一条仅容纳两辆车通行的车道，拘留所门口没有位置停止，一般都是让司机在车上等，随时准备给来往的车辆让路，以免造成拥堵，拘留所由几栋石头房子组成，绿化很好环境优雅，就是办公条件较为艰苦，只有办公区和监区，两个区中间就只有一道门，而且办公区几乎是全开放的，进入拘留所就能长驱直入到办公区，跟看守所不一样，看守所则三道门岗，很严格。拘留所当时管理方式还是使用的手动管理，就是使用小标签，写上人员姓名涉嫌违法行为，日期，羁押期，放在一个定在墙上的类似盒子的格子上，用橡皮筋固定，每个监舍一栏，上面有几个人可以数，去过医院的知道，在医院住院部护士站，经常可以看到类似的小标签管理格。拘留所建设年代久远，已经远远不能适应时代发展，虽然大部分关押时间较短，但是数量大，拘留搬迁前已经人满为患，监舍已经关不下了，晋江管制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违反者拘留，大部分都是拘留1日，我记得我有一次送了几十人到拘留所，最后拘留所关不下，就把人临时看管在会议室，第二天就办手续释放了。拘留所搬迁前，几乎都是天天爆满，监舍床位紧张。鞋都所，几乎每天都要送人过去，事实上，刑侦每天也几乎要送人到看守所羁押。
跟老林第一次配合就很默契，案件晚7点移交过来，我们晚11点就把人送进了拘留所，四个小时就做完了，老林的经验丰富，起主要作用，这个老兵还是很厉害的。
（二）故事二自残的嫌疑人
虽然是社区民警，但是我还是很喜欢研究侦查破案的，辖区当时有个建筑工作，是喜得龙公司总部，当时成功在海外借壳上市，不过十年后，这个公司因经营不善破产了，企业老板还因骗贷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这个总部当时还在建设，前门属于梧埭村，后门属于南霞美村，属于我的辖区，基本上这个厂的事基本上都是我在处理。当时的建筑工地，工地的向我们反映经常有钢筋被盗，数量不多，都是预置好的，老实少一些，影响工程进度，因为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这个事情基本上就是个悬案了，因为案件案值较低，未达到起诉标准，没有立案接入，最后此类案件只能是我们社区民警来搞，基本上就是提醒加强防范了，最后以前这些案件基本上就石沉大海了。但是我比较喜欢研究破案，也没有人教我，就是根据看到的一些案件，电影电视里学习分析的一些手法，还有就是向老民警请教，最后采取本办法，蹲守，就是电影电视中常出现的蹲坑，就是在嫌疑人可能出现的地方或者案件可能发生的地方守候，等待抓捕的过程，被称为蹲坑。因为老是有案件，我不服气，我得解决，于是轮到我值班，我就带人着便衣，在可能发生案件的地方守着，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晚我就路边发现一名男子，骑着三轮车，趁工地看管松懈，拿了大约一百斤的扎好的钢筋，弄上自行车，刚要了离开，被我和巡逻队员当场抓住，然后带回去审讯，经过核查身份，嫌疑人有盗窃前科，嫌疑人总是不承认自己之前有偷过，我就很生气，直接一拳打到他，人马上倒地，等把人扶起来，发现下巴有个大的口子，在外网冒血，当时我就傻了，赶紧跟老林说这事，他跟我说，没有关系，很好处理，然后叫我把嫌疑人送到坊脚辖区的医院，帮我联系医院，在坊脚有一家叫新华医院的莆田系私人医院，叫新华医院，招牌很多，我把人送过去，医院就是清创处理，然后缝了几针，开了点消炎药，我带回所里，做笔录，取证，然后办理案件，送拘留所，就着报劳动教养，最后被决定执行劳动教养一年，我就去拘留所把人提出，押送到泉州清源山下的劳动教养所，执行劳动教养。
后来，老林也遭遇了一次类似的事情，群众在辖区工厂宿舍，抓获一名涉嫌入室盗窃的男子张某，扭送到派出所，很顺利的办理了各项手续，送拘留所，因有前科，然后报劳动教养审批，第二天拘留所来电话，嫌疑人吞了东西，自称是被抓时为了逃避打击，故意吞了一根铁丝到肚子里，我们把嫌疑人送到医院拍片，然后就发现嫌疑人体内有一根铁丝在食道中，
在基层呆久了，经常会遭遇各种嫌疑人吞东西，一般都是小物件，比如戒指、硬币、水瓶盖之类的，但是都是可以通过排泄的方式，排出体外，有名的泻药是菜油加生韭菜，一般都是涉毒人员常见一些；但是第一次看到普通的治安案件，嫌疑人为了逃避打击，居然吞一根铁丝，简直不可思议，后来见多不怪以后，才发现警察干久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思议的，为了逃避打击处理，坏人的拼命程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只有亲身经历，你才能体会，我见过扒手从口中拿出刀片，直接割伤自己的脸，扒手是最喜欢吞东西的犯罪类型之一，另一种常见的是涉毒品的犯罪嫌疑人，各种自伤自残，可以令人瞠目结舌；不过历史经验教训提醒我，何时何地都不能掉以轻心，某年，我大年三十加班，去抓捕盗窃摩托车嫌疑人，晚上，我们踹开房门时，已经惊动的嫌疑人从五楼沿每层空调外机往下跳，从三楼跳二楼的时候，没站稳，掉到地面，一只手粉碎性骨折，这些场景不只是电影才会看到，嫌疑人摸黑从二楼跳下都是小意思，某次在重庆市区，我亲眼目睹抢夺，然后我追嫌疑人，为了逃避我的追赶，他居然冲进快车道的车流中，完全不顾自己生死，还好运气不错，直接跑了，作为资深刑警的我，当时看到车流，是不敢追，任由他扬长而去，这种事经历多以后，人就见多不怪了，只是每次抓捕押解嫌疑人都精神高度紧张，处处防范。
这回这哥们，吞进去一大段铁丝，卡在食道和胃之间，即没有办法通过自身消化系统排出体外，又因为离喉咙太远，普通外科方法无法正常取出，必须做手术，开膛破肚拿出来，人暂时收押在拘留所，因为多次盗窃前科，按照当时的处理，报劳动教养处理，后来取消劳动教养制度，多次盗窃行为的不论金额案值多少，都可以以盗窃罪起诉，才解决这个难题。在劳动教养审批期间，我们就来回跑，从拘留所把人接到医院，各种检查确定手术，当时经费也紧张，这个手术的费用，都要报审批，从专项经费中支出一部分，最后在安平市医院支持下，减免部分费用，才得以顺利，做了手术把铁丝取了出来，还没等他身体康复，因为法律时限的问题，在规定时间内，直接把他押送去劳动教养。
安平市医院，还是不错的医院，特被支持晋江公安工作，有专门的绿色通道，那年在坊脚，我们发现一名老人倒在路边，应该是身患重病，送到安平市医院，俗称爱国楼医院，医院开绿色通道，收治这位老人，后来查明老人患有食道癌，已经晚期，日子不多，无法进食，通过系统查询，老人六十九岁，安徽人，我找到他家属，亲属，通知过来接人，一直都没有人来，老人一直在医院，靠医院的营养液维持生命，老人住了两个月，医院还安排一名护工，直到老人去世。
（三）故事三缴枪不杀
老林经常给我们讲越战往事，越南话“缴枪不杀，优待俘虏”，他一直记得，时常从他嘴里冒出来，我们听不懂，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战争，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可能就是电视电影或者书上的图片文字，也或者是某种谈资，一笑而过，但是对于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这种记忆，刻骨铭心，永生不会忘记的。79年，年仅二十三的的老林，那个时候已经是一名老兵了，当兵三年，军校两年，遇到战事，提前毕业，被闷罐车拉到边境火车站，下车领一把五四手枪和子弹，就被配到作战部队，直接奔赴战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领着一群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危机四伏的异国他乡，实践对祖国的誓言。看过高山上的花环，当时很多部队，缺乏训练，没有战斗经验，缺乏准备，很多新兵到临战前才补充到作战连队，头一天到连队，第二天就进战场，相互之间都不熟悉，那次战争的胜利，代价惨痛，暴露了很多问题，总结经验之后，才有了百万裁军，军队现代化建设。
上了战场，他们排的任务是搞侦查，不直接参加作战任务，一次，他带领全排在侦查的时候，发现越南军人，人数很少，交火之后，击毙几名，对方逃跑，然后消失，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有越军挖的洞穴，那种用于藏人的，入口很小，可能是学习我们的地道战，越南人很会挖洞，美国拍的越战电影可以看到，有名的好莱坞电影《阿甘正传》就一个镜头是美国大兵钻洞清剿越共。老林不敢贸然进入洞穴，而是火力侦查，结果发现洞内有人，于是全排人，在山上四处搜索，查看洞穴的各个出口，用手榴弹炸掉大部分的口子，剩下的出入口有人把守，当时看了一下，通过对方的火力还击，判断只有一个人，老林决定抓活的。当时队伍配备了□□，直接超洞内喷射，但是因为洞内不通风，喷过去的火焰，直接又反射回来，战士没有及时躲避，自己的衣服都烧着了，眉毛都烧没了，满脸黑的。不能这么打，对方也不出来，有战士就出主意，使用辣椒，用□□，把带有辣椒的烟喷进去，喷的时候要及时卧倒，战士很多带了辣椒，还有辣椒粉，全部派上用场，还把很多湿的树枝往洞口扔，肯快洞内就浓烟滚滚，过不久，一名越军咳嗽着，爬出洞穴，被当场活捉，押回团部审讯，才知道对方是一个少校军官，大部队人马撤走后，留下来指挥，不过手下全部被歼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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