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十六年冬,冬至刚过,寒风呼啸。
柳絮般的小雪被风吹斜,落到棚下霍明阮的头上和脸上,却丝毫不觉冷。
那张脸上,一双夜色也掩不了风华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惶乱与焦急。
她捏紧手中的行李,朝漆黑的河面看过去,不远处停着一艘船只。
自打杜成西一路从西边打过来,西业军占据整个皇城,各大渡口的船只也被他的人管控。
那是梁王派来的船,最迟只能等到三更天。
“小姐......时间已经到了,长公主她还没来,要不我们先上船?”不知是冷还是怕,徐殷的声音抖动着,像小动物的呜咽。
眼下这种局势,谁都知道长公主还没来意味着什么。
霍明阮收回视线,回头看了眼身后暗黑无人的路。
她这十八多年来过得顺遂,即便在青州,也从未过过一天苦日子,到了京城,更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谁知道前后不过两月,京中的局势竟能发生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也知多半出了事,但到底从未遭遇过,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她不能扔下她们自个走。
正想着,听得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道人影在雪夜里出现,待人走近了才看清是公主府里的何胜。
平日里端庄的管家拎着风灯,跑得发髻都歪了,满身沾染了雪,见着了棚里走出来的郡主,两行眼泪滑出来,“郡主,快走吧,长公主来不了了。”
霍明阮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脑子轰地一下:“出了什么事?”
何胜顿了顿,似有万千悲戚:“奴才和长公主、小皇子从密道出来,便不知道从何处涌出来一队人马,把我们围住了。小皇子被抓进了杜将军府,长公主她,她......”
“母亲她怎么了?”
何胜哑着声音,三角眼布满哀凉:“长公主她,受不了侮辱,悬梁了——”
噗咚一声,霍明阮手中的行李落地,小脸刷白。
她从小生活在青州,对自己这个公主娘并没有多少感情,然而到现在这个境地,不可避免地觉得悲。
身旁徐殷也忍不住流了眼泪,本就冻得发僵站不住的身体摇摇欲坠,“小姐,该怎么办......”
霍明阮喉咙宛若被一口冰堵住,好半晌,她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箱奁,塞入徐殷手中,擦干泪:“殷儿,这里面的东西值不少钱,你带着去上船,等到了梁溪你去找梁王,报上父亲的名号,他会给你寻个差事。”
“何管家,你和殷儿,你们两人一起。”
何胜道:“那郡主您呢?不管是公主府还是将军府,眼下都围了兵马,都去不得......”
霍明阮眼里映出风灯微弱的光:“我回去,去找聂丞,他应当能帮我。”
徐殷勉强压下慌乱,对了还有小姑爷,小姑爷的父亲是三朝重臣,小姑爷又是探花郎,文韬武略,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护着小姐。
只要去聂府,就有办法。
徐殷也用袖子擦了擦泪:“小姐,我和你一起回去。”
霍明阮却摇头:“你跟着我回去,眼下没有多少用,若真有什么,只能白搭一条性命。若是能躲过这次危机,你先在梁溪立好根基,日后我也好来找你。”
舅舅撒手西去,太子被杀,群臣无首,唯一的小皇弟落到了杜成西手里,他手里的兵控制了整个皇城,几个略有兵权的王爷还远在边境,远水救不了近火,霍明阮看的史书不多,但也明白,这天下多半要换主。
昔日里尊贵的郡主已是亡命之徒,她本来也没有当主子的觉悟,眼下一个人也更方便。
......
霍明阮接过何胜手中的风灯,戴上风帽,融入了夜色中。
-
跌跌撞撞在雪中走了近一个时辰,她到了聂府。
聂远山是工部尚书,手中没有兵权,对杜成西没有太大的威胁,对于这些臣子,他采取的是安抚政策,聂府外应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但她去看时,却发现门外却多了好些侍卫。
霍明阮心中一震,冻得发紫的手抖了抖,根本不敢想,若是聂府也出事了她要怎么办。
聂丞为了方便她进出,在他的枫楔院特意为了她修了一道小门,只有她有钥匙。
男扮女装有事找他时,她偶尔会从那道门过。
她进去时,院中灯火如常,只是门口也站了侍卫。
隐约听得里面有交谈饮酒的声音。
她立在墙下,听得那些话从昔日里恩爱的未婚夫口中传出来,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去,只记得雪的冰冷一直浸到骨髓......
......
画面再转,她已经到了摄政王安王府。
少女穿着华丽而露骨的留仙裙,和一众舞女在厅堂献舞。小衣里藏着的匕首悄悄到了掌心,她见到杜成西的视线果然慢慢转到了她身上。
画面里少女讨好的笑,借着机会近了他的身,然而匕首刚被拿出来,便被他发现,捏着她的手一转,转眼便插进了她的胸膛。
心脏被刺破,隔了一阵,她才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钻心疼痛,从心脏传到四肢。
她匍匐在地,止不住抽搐,黏腻而温热的血从胸痛蔓到脸上,四周是尖叫声,侍卫拔刀声,以及杜成西幕僚生气的嗤声:“就这么一个小小舞女,竟也敢当刺客行刺王爷,真是可笑,来人来拖出去!”
霍明阮艰难支起下巴,看到一个人站到她面前,那人黑靴沾着白雪,朦胧间似乎是一张很俊朗的脸。
看着她的眼睛里盛满了震惊,还有些别的情愫,她看不清了,疼得呼吸如刀刮,脑袋昏沉。
似乎有人蹲下来抱她,血流了一地,染湿了她的红裙,渐渐暴涨着一条河。
心脏像是被人捏着,喘不过气来。
-
有人戳她的手臂,她双脚陡然弹了一下。
“许明阮,你起来说一下。”
睁开眼,眼里是老夫子那张生气的脸。
三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光斑落在她书上。
面前是红梨花木书桌,四周墙壁挂满了字画,是她久违的熟悉的讲堂。
原来是梦,又做了这个梦。
霍明阮从梦里清醒过来,喘了口大气,慢腾腾从座位上站起来。
与老夫子对视了一会,她偏头看一旁的项欣染,对方冲她挤眉弄眼。
“看别人做什么,老夫是问你。”
霍明阮收回视线,似还有几分不清醒,眨眨眼问:“请问夫子,问题是什么?”
老夫子:“......”
这个许明阮是许司马的女儿,许司马一表人才,博学多识,许明阮长得水灵,性子也温和有礼,只是一点,不是读书的料,一上课就爱睡觉,简直让他怀疑自己的声音有催眠之用。
他没好气,老生常谈道:“眼下青州虽算太平,但放眼望去,多地遭遇饥荒。普通女子莫说读书,连吃饱饭都成问题,你们平日里锦衣玉食,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增长见识,为何不珍惜?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想的是嫁一个好夫婿,即便如此,府内事务、人情往来,哪处不需要用到智慧?多读些书总没坏处,有一句话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
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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