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琅琊王氏女聪颖贤惠,是世家贵女之表率,当以缔结世族与士族连理,以昭朕泰平之愿。
兹有新贵裴氏二郎,出文出武,佐我大魏,奈何天妒林海,未能全了朕之心愿。
现为全两家姻缘,以结万世之好,特赐兄终弟及,即日完婚。
钦此——”
太监的声音尖利但嘹亮,在西北大漠之地,漾出几里外,被风卷去残调,连个回响都没有。
江培宁将脖子缩了缩,拢紧圆形高领里,御一御大漠寒风。
等回了天都,他一定要把这野蛮之地的荒凉、野蛮之人的行径,都告诉义父与皇上,好好地给这群莽夫记上一笔。
“裴将军,还不快接旨?”江培宁拿捏腔调催促,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匍伏之人。
“将军,好汉尚且不吃眼前亏,况且这份姻亲是顶好的,您可万不能拂了圣意。”
旁边手拿羽扇,头束纶巾的跪地长者膝行几寸挨近居中之人,小声但语重心长地开口,当即便吃了一嘴风沙,紧接着连连咳嗽。
于是,静默的居中之人有了动静,缓缓抬起头来——那张与当朝科举三甲状元裴林海九分相似的脸,吓得江培宁差点从车舆上摔下来......怕不是借尸还魂了?
到底已是大魏皇帝的贴身太监,只一息,江培宁便将怪力乱神的念头拂去。
然待他稳住心神,再往前看去......
这不看还好——
裴远山一身被西北大漠锻造的皮肤粗糙而黝黑,加之魁梧身材,显得孔武有力。
偏他又生得棱角分明,剑眉横目,挺鼻薄唇,看人时即便不说话,亦有一份不怒自威。
这种“威”与大魏皇帝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傲气不同,倒更像是被尸骨之气养出来的可生杀予夺的煞气。
就好似......就好似......来人间索命的地狱修罗......
真是造孽,义父怎么就给他派了这么个伺.候阎王爷的差事?
江培宁连忙收回视线,拿余光四处瞥了瞥......皇上给带的兵够多的吧?
“江公公,是吧?”
粗犷低沉的嗓音。
惊得江培宁一个激灵。
“圣旨,本将可以接,王家女,本将也可以娶。”
裴远山已然站起来,潦草的胡服盖不住露出的手臂青筋脉络,也掩不住遒劲的大.腿线条,再加之比他大哥还要高半个脑袋的身量,睥睨脚下......
这架势,该不会是要将人脑袋砍下来?
这个念头才闪过江培宁的脑海,他便听见“锵”的一声,寒芒乍现。
是裴远山手推剑鞘,露出半截剑锋。
“但我阿兄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裴远山的声音也陡然转冷,吓得江培宁脸上跟着一白。
这时,那位羽扇纶巾的长者似察觉苗头不对,摇着扇连忙上前一步,“公公莫误会,将军的意思是,皇上深明大义,必能为裴大郎还个公道。”
这人满脸讨巧的笑,没有越过裴远山,却刚好能碰到他的手臂,似是无意间,便已将裴远山的长剑推回鞘中。
而裴远山对这一举动没有抗拒,只是斜睨那长者一眼,竟自退到了后头,由着那长者在前去迎。
——这位估计就是名传九州的卓业军师了。
“江公公从中原而来,一路劳累,赶紧进城里驿站歇息吧。”卓业顺手便接过了僵在江培宁手中的圣旨,既是点头又是哈腰。
能被裴远山奉为军师的卓业恭敬款待,那便等于是被整个裴家军接纳与款待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手握五万兵马的裴二郎又如何,还不是要向大魏皇帝俯首称臣?
江培宁霎时拾回天子贴身太监的威严。
“歇息倒不急。”他一甩宽袖,朝东南方向拱了拱手,“杂家启程前,皇上便请大巫师问卜于天,今日乃良辰吉日,令杂家务必今日前将王姑娘送达边州,也好让裴王两家尽快结下秦晋之好。”
再看回裴远山,江培宁把拂尘往手上一搭,眯眼笑笑:“既然杂家没有误了良辰吉日,那便还请裴将军与王姑娘勿要怠惰,即日同牢合卺。”
今日寒食节,怎么就成良辰吉日了?
卓业客气的脸色已经挂不住,僵直的老脖子转了几息,才转得过来,对着裴远山。
此时,裴远山正单手抱臂,另一手不住的摩挲下颌。
察觉卓业的目光看来,他唇角动作稍顿,挑了挑眉,长腿一迈,便往江培宁身后的马车去。
吓得中原来的士兵一瞬间个个严阵以待。
但裴远山的表情就如王氏姑娘坐的车马一样,八风不动。
“嫂嫂,万福。”他朝着那密闭车帘子,正正经经行了一个文人礼......若是话落时没有吹个口哨的话,那便是十分地尊重了。
不过,也没出人意料,车内人对这样的轻狂,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但裴远山也不见尴尬,反而再往马车靠近一步。
马车周围护卫当即拔剑,颇有裴远山若再向前一步,必与他血拼的架势。
然此时,车里传出一道女声——“让他过来。”
不似想象中的轻柔温婉,而是清脆中不失沉稳。
这个琅琊王氏女,果然有意思。
裴远山嘴角再度上扬,一抬脚,便踩在马车车辕上。
陈旧的胡靴,掉皮掉漆,但力度却不减半分,晃得车帘流苏晃动不停——等真完全停下了,裴远山才戏谑开口:“婚礼一事,嫂嫂怎么看?”
“越快越好。”这一次,王昭云应得很快,字句短促有力,“还有,你该改口了。”
皇命已下,兄终弟及。
她现在至少应该是他的未婚妻,而不是......嫂嫂。
不过,裴远山是个硬骨头,怎么会听王昭云的话?
“既然嫂嫂都这么说了,那本将便领圣旨,即日完婚。”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又犯浑地吹了个口哨,“但嫂嫂当知,边州地贫,人口复杂,今日又是寒食节,这婚礼只能简单办,再者,这里胡人杂居为主,只能办胡氏婚礼,嫂嫂可有意见?”
“荒唐,我们姑娘出身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身份可比当朝公主之贵,婚礼又怎可含糊。你竟还敢提办胡氏婚礼?便是当初你哥哥一个三品大员,也要八抬大轿将我们姑娘从琅琊抬到天都,你算个什么东西!”
正主没有出来,一个梳包心髻的仆妇先掀了车帘,探出半个身,不妆点翠,但已贵气逼人,可见这正主大概也差不到哪去......要是没有唾沫横飞,那便是顶好的家奴了。
裴远山咧唇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支在膝头上的手又随性摸一摸下颌,收回腿,连带得马车又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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