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如故,初阳渐起,神都苑更显盎然生气,然而凝碧湖边上这群人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多少双眼皆直勾勾盯着湖心正中的一叶小舟,以及碧涛波浪下如魑魅般诡谲的北冥鱼。
既然敢称为“北冥鱼”,这畜生块头之大可想而知,此时卷起鳞浪千层,竟搅得这东西五里,南北三里的一池碧水激流涌动。李隆基父子置身其间,显得极为飘摇无依,岌岌可危。
说时迟,那时快,北冥鱼猛然一跃,冲出水面,飞向父子二人。李隆基下意识抱起李嗣直一团身,躲过了巨兽的冲撞。然而小小的木船根本无力抗击巨兽庞大身躯的进攻,顷刻粉碎四散,父子二人双双落入水中。
李嗣直年幼不会水,不住扑腾呛水。李隆基豁出命一般奋力游至他身侧,还未够到那只小手,就听他突然发出一声犀利惨叫,小小的身躯被霍地拖入一池深水。
“嗣直!”李隆基大喝一声,一个猛子扎进湖中,亦没了踪影。
薛至柔人在岸上,脚尖几乎要踮断,不住转移着方位,翘首看着湖中险情,只恨自己幼年时不曾好好学武艺,如果她有三位兄长那移山倒海的本事,早就与那些侍卫一道乘船过去,跳下水一掌击晕那异域来的畜生,哪里容得下它兴风作浪。
但此时此刻,她只能站在案旁干着急,要知道,这瑞兽是她父亲从新罗一路护送来的,竟不知如何逃出了水笼,突如其来袭击临淄王父子。而今日这场祈福仪式偏偏是她主持,虽然没有动机,但怎么看都像是她父女二人在刻意设计陷害临淄王。
薛至柔虽然不想跟父亲回并州,但也更不想跟父亲一起蹲大牢啊,眼见那些侍卫抵达了出事的地点,却仍未救下临淄王父子,她忍不住高声急喊道:“下水啊!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
不知那些侍卫是生了顺风耳,还是突然回过了神,终于开始慌张褪铠甲,还未来得及下水,便见颠簸船身下的圈圈涟漪中渐渐泛起血色红潮。众**惊,一时停了动作,面面相觑,正举棋不定之际,水面传来一声闷响,李隆基环抱着李嗣直,从水下冒出头来,神情疲累至极,面色涨红转苍白,大口喘息不已。李嗣直小小的身子颤抖不休,右肩处血肉模糊,不住涌出鲜血,应是被巨兽抓伤了。
侍卫们忙将船划至近前,伸出桨棹欲将李隆基父子拉上来,可那北冥鱼猛然从水底跃出,直飞半丈高,带着沉泥与水草,转瞬又向临淄王父子攻击而去,比先前更加凶猛。
岸上的薛至柔心又一凉,想出的几句为此事打圆场的话,随着这畜生的一跃被甩出了九重天。不消说,以薛家与临淄王的交情,若是临淄王父子没有受伤,她强辩一下,或许这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一旦临淄王父子受伤,她与父亲便难逃罪责,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眨眼间,北冥鱼的巨颚已近在咫尺,众侍卫忙以桨相击,李隆基护着李嗣直,避着北冥鱼,还要保持浮在水面,逐渐体力不支。情势万般危殆之际,数名侍卫鱼跃下水,将李嗣直接过,奋力送上了船。李隆基终于腾出手来,拽过侍卫的长剑,瞅准时机,一剑穿了北冥鱼的上颚。
那畜生吃痛不已,挣扎几下又遁入了一池深水,水面上空留下屡屡血痕。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登船赶回岸边。
薛至柔只能看到众人脱险,却看不清临淄王父子伤情如何,待船靠岸,她急忙迎上,见李隆基虽狼狈却无大碍,方松了口气,但再一扫满身血污,趴在随从背上的李嗣直,几乎吓得离魂儿,唤一声“嗣直”,欲将那可怜的孩子抱下,哪知自身被侍卫两侧一钳,直接按倒在地。
薛至柔年纪小,虽算得上机灵,却也被这样的阵仗唬住了,愣了片刻,方高声道:“冤枉!此番事出意外,下官并无害临淄王父子的动机,还请殿下明察!”
李隆基忧心着李嗣直的伤势,却也没昏了头脑,示意侍卫松了薛至柔:“事情尚未查明,放人。宫苑总监何在?”
“下官在!”一五十上下,身着官服的男子闻声大步走来,满头大汗,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被刚才的情景所骇,显得颇为窘迫,“下官宫苑总监钟绍京,闻讯立即赶来,并带来御奉一位,,速速为殿下诊治!”
“本王不要紧,快看看嗣直,”李隆基难掩忧色,示意薛至柔离开,“无关人等可先行退下了。”
“殿下,且慢!”
听到这一声,李隆基才注意到钟绍京身后还跟着一人,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他自我介绍道,“下官大理寺正杨慈,今日放衙无事,来神都苑与钟总监讨论字画,方才听说临淄王父子遇险,便先行查探了一番,发现昨日送来苑中那三条北冥鱼的笼门不知被何人打开,以致水兽误入池中,连同昨夜执勤的奴婢亦不知去向,恐怕是有人蓄意谋害啊!为防止真凶销毁证据,下官以为,应即刻缉拿相关人等,这位女冠更是万万放不得!”
薛至柔看着气息奄奄的李嗣直,说不出的心疼,此事父亲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她心里有数,不知是有人刻意陷害父亲,还是挑拨临淄王与薛家的关系,抑或还有什么大局,薛至柔正打算查个清楚,但听这所谓大理寺正的意思,恐怕要将她收监。一旦被收监,事情便难办了。薛至柔定了定神,措辞道:“殿下明鉴!这三条北冥鱼确实是家父押送入神都苑的,今日的行程亦是至柔安排,我父女二人难辞其咎。只是至柔自小长在辽东,当地的新罗人都说此兽为瑞兽,个头虽大,但从不主动伤人。如今北冥鱼方至神都苑,便出了事,害得嗣直受伤,明眼人一看,恐怕便会猜测我父女二人一唱一和,暗中加害殿下。但瑞兽无故伤人,情状蹊跷,负责看管的奴婢行踪不明,疑窦颇多。还请殿下给至柔一些时间,定让此事真相大白!”
“查案自有我大理寺,怎能让旁人越俎代庖?何况还是本案之嫌犯!”那杨慈听说薛至柔要查案,立即言辞激烈地反驳。
“敢问杨寺正,大理寺办案,在完整推测出事情原委之前,难道就可以滥抓无辜?还是说你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稍候便去驿馆,将我父亲一道逮捕归案?我欲勘察证据,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杨寺正想来也欲办案,不妨与至柔一道,在这神都苑巡查一番如何?如若你有切实证据,便可立即将我绑了,如何?”
“这……”这位大理寺正自知不是什么神探,方才那一席慷慨陈词之语,不过是为了在临淄王面前留下个好印象。皇室西迁后,他与几名同僚未能同返西京,留在此间远离达官显赫,晋升途径受阻,今日时机颇佳,他便想要卖弄表现一番,一时间竟忘了这丫头的爹是何人,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接口。
四下里蓦地安静下来,只剩下御奉为李嗣直查伤包扎的簌簌声和这孩子隐忍哽咽的哭声。杨慈偷眼看向李隆基,只见他锁着眉头望着李嗣直,好似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与薛至柔的嘴官司,便横了心急忙甩锅:“今日不是本官当值,自然无法随你去调查,你等我回去,请当值的官员来,再与你论个短长。”
“既如此,瑶池奉,你便去查,自证清白。钟绍京,你留下陪她,配合调查。”好似突然回了魂一般,李隆基终于开了口,瞥了杨慈一眼,“本王记得,你们大理寺有个所谓神童,号称行走《唐律》,你既然不中用,便把他请来罢。孰是孰非,论过便知。”
说罢,见御奉已暂为李嗣直处理好了伤处,李隆基不再耽搁,命人找来软轿,抬着李嗣直打道回府。那杨慈亦撂下几句有的没的,称回大理寺喊人。薛至柔终于被放开,只是仍不得随意擅动,在场的除了她与宫苑总监钟绍京,只剩下隶属宫苑的几名守卫,以及那两名小女道士。
出了水兽伤人这样可怕的事,两个小女道士都吓破了胆,生怕自己也受到牵连,小小的身子缩作一团,满脸惊恐之色。薛至柔自己尚未脱罪,但也见不得她们这般可怜模样,顾不上避嫌,摸出早已封好的福包给她二人,安抚道:“放心,即便圣人要治我们薛家的罪,也不会牵连到你们的。这次祈福仪式多亏有你们帮衬,至柔在此谢过。天色不早,快些回观里去罢。”
两个小女冠面面相觑,鼓足勇气道:“可是,瑶池奉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们两个留下来,可以做人证的!”
“不必为我担心,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不是我造的孽,自然不会报到我头上。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快走吧,到观里还得走一个时辰,再晚些回去该赶不上午斋了。”
见薛至柔信心满满,两个小女冠便不再忧心,接了福袋,再三道谢后,速速出了神都苑。
薛至柔这才转向那位宫苑总监,行礼问道:“敢问钟总监,方才那位杨寺正说的看管水笼的女官不知所踪,人是何时不见的,平素里应当待在何处?”
钟绍京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身后便传来一男声,年轻且信心十足:“钟总监且莫要回答,此人嫌疑尚未排除,未防止贼人钻空子编造口供,一切皆应谨慎为上。”
薛至柔一怔,循声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与钟绍京同样的浅绯色官服,眉如直剑,目光明炯,大步流星,眨眼间便来到他们面前,从腰间掏出大理寺特制“司刑正法”铜牌:“本官剑斫峰,大理寺正,负责涉京师五品以上要员的大案。方才我大理寺杨寺正来报,称临淄郡王与其子于神都苑内遇水兽袭击,而进贡水兽的正是本案当事人之一,鸿胪寺崇玄署瑶池奉薛至柔之父。故而我等认为,瑶池奉有重大嫌疑,特来收监,还请行个方便。”
想必这厮便是那所谓“神童”出身的大理寺正,看来水平不怎么样,与先前那糊涂官员并无二致,薛至柔翻了个白眼,冷道:“听闻阁下号称‘行走《唐律》’,敢问我大唐律法哪一条哪一款,可以在无物证、人证的情由下将人视作凶嫌缉拿?”
面对薛至柔的质问,剑斫峰不卑不亢道:“神都苑里出了水兽袭人之事,不仅导致临淄王父子受伤,更事关帝后安危。至于将瑶池奉唤作凶嫌,亦是事从权宜,不过是谨防当事人破坏现场,销毁证据,并无污蔑栽赃之意。所谓收监,也不过是派人看着瑶池奉罢了,可不是要把你关进牢里啊。大理寺办案皆有章法,可与瑶池奉那套江湖手段不同,还请别见怪罢。”
打从进了洛阳城,开了灵龟阁,这样的质疑便没少听过,但像剑斫锋这样,当面便分毫不留情的,乃是头一遭。毕竟旁人都多少会顾忌她父亲的权势,而这厮却是眼高于顶,无所顾忌。
薛至柔未露恼色,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笑,只是这明媚笑容里透着两丝不留痕迹的寒意:“剑寺正怕是忘了,三月前虢王府管家遭人陷害致死一案,是谁把管家当做**,又是谁发现了个中蹊跷,给死者**昭雪?所谓大理寺的章法,为何没用在给人伸冤之上?”
薛至柔所说虢王府一案,剑斫峰并未参与,是事后方听同僚说起,才知道薛至柔断案的事,但也未多放在心里。毕竟他是武则天在世时破格录取的明法科神童,根本看不上薛至柔这派打着道法旗号装神弄鬼的野法探。方才那番话,不过是给薛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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