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我们都知道,生在阳间有散场,可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没有准备的。
而有准备的人,或许内心早已绝望,对他们来说,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顾清玄是什么时候开始绝望的呢?
不是卢元植表明背约的那一晚,也不是被陷害问罪的时候,更不是闯宫要认罪的时候。
他心早就死了,就在几个月前,得知沈岚熙心悸病重时日无多的时候。
所以,他几乎从未想过自保,他早已决定向死而活。
顾君桓被吏部的人带走的那一天,顾氏夫妇在书房里,进行了他们这一生中,最后一次深谈。
这么多年来,他们无数次在这个书房中独处,在棋盘旁秉烛夜谈。无论是怎样的困境,他们都会在这里互相坦诚,一起谋划,一起布局。
就连他们的三个孩子也都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他们知道,不管遭遇什么风雨变故,只要他们的父母,从这间书房里走出来,那一切就有了解决之法。
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们都习惯望着这书房亮起着灯,这能让他们感到踏实安心。
可是那一次,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这书房里的顾氏夫妇,不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睿智冷静掌控全局的样子。
沈岚熙进门之后就痛斥顾清玄没有按照他们原来商定的那样行事,怒责他拿自己的儿子犯险。
顾清玄避开她的目光,垂头叹息,老态初显,那一刻,他卸下了所有坚强的伪装,
他不再有雄心壮志,他只是一个脆弱而绝望的人:“岚熙,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我会保全他们每一个……但这只是为了你……这一切都都是为了你……不然,我看不到任何意义……”
沈岚熙难以置信,心神破碎:“你怎么可以……你是他们的父亲,你是一家之主,顾清玄,你有你的责任,你要带领我们儿女继续走下去……你忘了吗?或许我们都会死,但是理想不死!二十年前,我们踏入长安,我们开始追逐,这么多年,我们所成就的一切,不能因为谁的退场而结束!你给我记好了!”
顾清玄抬眼看向她,也不断地摇头,目光变得十分空洞而可怕:“不,我想我做不到……岚熙,这么多年……我在想,一定是你给我的假象……”
“你让我觉得这一切都很重要,但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我也没有那么多感觉……顾家?什么是顾家?不过是你和我在一起,生了三个孩子……”
他絮絮叨叨,不断说着这样冷漠的话,时而落泪,时而大笑,“不……我想我什么都不在乎……真的……”
在他完全失控的时候,她就趋于平静下来,冷冷地看着他,在他发疯的时候,伸出手,给了他一耳光。
他安静了。
她向他步步靠近,直对他的眼睛,把他逼得靠墙而立,才开口,语气强势,字字掷地有声。
“顾清玄,把这些疯狂可笑的念头统统忘掉,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君宁、君桓、君风,而是为了,我们。”
“任何一个人的退场,都不能代表理想的终结,剩下的人得继续把这条路走下去。我们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周密安排,不是为了扳倒一个卢元植,我们的敌人也完全不只有他一个!这是一条我们自己选择的,最可怕最艰难的路,我们都不知道终点在哪里,或许我们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无论如何,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什么也不能让我们停步,死亡,也不能。活这一世,我们总有办法成就自己。”
“这就是“我们”的意义,这就顾家的意义!”
她依然仰面直视着他的眼睛,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拍了几下她刚才掌掴的地方。
“你给我记好了今日我说的话。然后,去做你该做的事,把我们的儿子救出来,保护好他们每一个,给我们的儿女锦绣前程,让他们跟你一起披荆斩棘,照顾好他们每一个!最后……”
“我们的归宿都是坟墓,但我们的成就会以顾家的名义生生不息,直到巅峰。”
“完成了这一切,你我终会再相见,上穷碧落下黄泉,一抷黄土一双人。”
是年,春暖,顾夫人沈岚熙病发辞世,享年四十一岁。
顾家举家带孝,一片哀鸿,顾清玄病倒不进饮食,顾君宁顾君桓悲痛断肠不成人形,顾君风几乎哭瞎在母亲灵前。
顾家上下心神皆伤,溃不成家,江家父女也是悲伤不已,自从沈岚熙逝世的那一天,他们就没有离开过顾家,一直在顾家帮忙操办丧礼,照顾无心为生的顾家人。
举丧第一日,前来吊唁的人不少,宫里也派人来抚问,连卢丞相夫人都来过,无论他们真心与否,到底是来吊丧还是来探顾家实情,只要一见这灵堂情形都不忍再言其他。
顾家父子在灵堂守着,不曾踏出门外一步,身着白麻丧服的姐弟三人面色灰白,跪于堂下垂首不语。
顾清玄正对火盆背靠沈岚熙的棺木席地而坐,头发散乱面容干枯,如一具风干的枯木,不动也不语,他睁着枯桃般的眼睛盯着火盆里燃烧的火苗,怀中紧抱着夫人的新刻灵牌。
不时有人前来吊唁,他们致完礼,顾家三姐弟依礼叩首哭送以谢孝,嗓子都哑了也无甚力气,动作整齐而麻木。
顾清玄不能尽家主之礼迎客送客谢客,全仰江河川代为安排家仆招待吊丧之人。
晚上,人少了,又有一个吊唁者来到顾府门口,他特意挑这个避人耳目的时间前来,但他的名帖一交到顾府的门子手上,就被唐伯扣下,连顾府的仆从都不愿意这个人踏进顾府。
江河川听说了,先没告诉顾家人,自己去了府门前,见到了赖在顾府门口不肯走的董烨鸿。
二十年前,顾清玄与沈岚熙在来长安赶考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背着一筐书籍,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的书生,在他饥寒交加差点饿死的时候,顾氏夫妇向他伸出了援手。
之后顾清玄与他一起进考场,一个差点落榜,一个差点中举。后来的二十年里,他们成了最亲密的挚友。
他就是江河川。
揭榜的那日,衣着寒酸的顾清玄与江河川,到长安城内最豪华的酒楼买了一壶美酒和一盘花生,两人在酒楼门口石阶上席地而坐喝着酒。
他们听说酒楼内正在举行状元宴,名中榜首的那位公子在这里庆祝他人生中最光彩的一天,他的同窗师友齐聚一堂,整栋酒楼都是欢快的笑声。
但是他们谁都没想到,那个光鲜体面的状元郎巡游完,会以十分狼狈的模样出现在酒楼外的长街上——
在接近酒楼的街口,在门前迎候的同窗们放起了礼炮,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一响,在角落里喝酒的顾清玄就感觉不好了。
果然,状元骑着的那匹娇气的骏马受了惊,失控狂奔起来,礼炮和爆竹还在响着,那马一路冲撞,行人慌忙躲闪。
等候状元的宾客们都傻眼了,他们不知所措躲到路边,看着状元在马上抱着马头惊呼大喊,吓得魂不附体。
顾清玄走出来,斜了那些人一眼,都是榜上有名的人,一群贵公子,他擦了下嘴边的酒渍,讽了一句:“憋笑憋得很辛苦吧,各位公子。”
马越来越近了,路上所有人如鸟兽散,顾清玄迎着狂奔而来的马冲了上去,江河川紧随其后。
顾清玄稍一顿足,看准距离,掂了掂手里的酒壶,一抡臂,朝着马眼砸了过去,正中目标。
那匹马突受重击,前足离地,马头扬起对天哀嚎一声,马身猛抖一下,将马背上的状元郎甩了出去。
这一甩,如果直接落地,非死即伤。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顾清玄和江河川冒着被马踏死的危险,继续往前冲,接住了即将痛摔在地的状元郎。
最后三人都摔在地上,但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有受伤。
那匹马越过趴在地上的三人,持续狂奔,谁也不知道那匹系着鲜艳红花的马跑到了哪里,会在哪里停下。
地上被吓得一时不能动弹的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状元郎死里逃生心有余悸,顾清玄和江河川趴在他两旁。
之后醉醺醺的两个人看着他大声笑出来,两人嘴里的酒气喷到他脸上,他也跟他们一样发起笑,庆幸自己保住了命。
顾清玄只对他说了一句:“你欠我们一坛好酒。”
两年后,顾清玄想筹钱帮江河川开一家酒楼,银两短缺,这个与他同时进入官场的状元郎主动加盟,出了很大一笔银子,后来就有了江月楼。
二十年前的那个状元郎,就是二十年后席地坐在顾府门前石阶上的董烨鸿。
江河川看着他的背影,驻足了一会儿,才往下走,坐到他旁边。
董烨鸿转头看见他,问道:“他怎么样了?”
江河川叹口气苦笑道:“你能想到的……恐怕也快挨不过去了,正如了卢元植和他那些鹰爪的意……”
董烨鸿道:“他不会真这样下去的对不对?”
江河川不回话,只淡淡地摇了摇头。
董烨鸿扶额,长叹道:“我劝过他的,真的,那个时候已经没有胜算了,但他非要坚持……他说他已经别无他念,因为岚熙已经时日无多……”
江河川偏头对他道:“……所以,你就‘背叛’了他?”
董烨鸿顿口无言,与他对视,停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之后拿起抱在怀里的一坛酒,递给江河川,道:“把这给他,如果他收下了……让我知道。”
江河川接过了,抱着这坛酒起身进府门,去灵堂在顾清玄耳边低语几句,长久没有吐过一个字的顾清玄终于说了话。
然后他又来到门前,站在台阶上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下方的董烨鸿:“他让你离顾家远点,不要再沾惹姓顾的,包括我,姓江的。你要离我们远远的,安心当你的朝廷重臣二品大员。”
董烨鸿听罢,目光深沉地与他对望,一步步往后退,准备离开这里。
江河川最后补了一句:“那坛酒,他收下了。”
于是,他转身了,走了,再没来过这里。
次日,封棺之时已到,但家主一直不发话做决定,封棺人也不好进灵堂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洪洛天来了。
他的悲痛不亚于任何一个顾家人,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接受了这个残酷而突然的事实,来到这里,看到顾家此番情形,并没有如他人一般劝慰顾家人。
他正对沈岚熙的灵柩而立,愤然痛诉:“痛哉岚熙!你死了,顾家也死了!你在天之灵没瞧见这一堂枯骨吗?”
江河川听他此言连忙来阻止他,他将江河川一把推开,自取了五炷香,在顾清玄面前的火盆里点燃,直直跪下,虽曲身磕头然坚毅不改。
“岚熙,我念你辛苦一世相夫教子,惜你一世功亏不得如愿!你我相识多年,自此天人永隔,老友在此祭你,也祭你的顾家!可怜你死不能瞑目,可怜顾家已死!”
他插了香,最后看了棺中沈岚熙一眼,恍若当初少年时,他在沈家与她初见,他江湖漂泊,豪气一生只有这么一点柔情全付与这个已经长眠的女子,直到她以他人之妻的身份离开,他能为她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洪洛天转眼冷漠地看着抱着灵牌的顾清玄,不走也不言语。
顾清玄缓慢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渐渐撑着身体站起来,顾家姐弟怕他支撑不住赶紧来扶,他微微转头看了看儿女们,最后直面洪洛天,艰难而坚定地:“顾家……未亡,她……终会如愿。”
洪洛天不置一言,转身大步跨出灵堂,对在外等候的封棺抬棺人挥手大喊:“查殓!封棺!”
声音豪迈震天,而瞪大的双目中泪光充盈。
顾清玄终是松开灵牌,将它放回正位。
他伏在棺口再看沈岚熙最后一眼,含泪笑了一下:“岚熙,就此别过,我们,天上再见。”
他将洪洛天点的香拔下四根来,丢在地上踩灭。
他缓慢地迈步,往灵堂外走,还未踏出灵堂,便因心力衰竭昏迷过去。
顾家子女连忙扶住他,把他送回卧房,顾君桓急忙去请大夫,顾君宁留下照顾他。
过了些时候,顾君风想起他师父还在灵堂,于是去看他的情况。
洪洛天站在门外,旁观封棺人将粗长的铁钉砸进厚实的楠木棺口,彻底封死。
顾君风看着他师父的背影,依旧是那样豪气□□,大侠风范,如同参天古木,永远刚毅不屈,不会显露一丝脆弱。
封棺人撤出灵堂之后,洪洛天走了进去,绕着棺木一圈圈地走,他的手抚着棺沿,抚摸那些将棺中人永远封存的铁钉,那么冰冷……
顾君风在外面,无声地示意唐伯和其他人都退出灵堂。
周围没人了,他看见他的师父终于弯下了身躯,趴在棺沿上,额头磕在棺口,闭上了双目……
顾君风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揉揉红肿的眼睛,走了进去,来到洪洛天身边,他拍拍他的肩,想安慰他:“师父……”
洪洛天肩膀一摆,甩开他的手,沙哑的声音厉声道:“干嘛?以为我会跟你父亲一样哼唧唧的吗?我才没他那么弱……”
顾君风知道他在强撑:“师父,我知道你难过,反正父亲现在也看不见,你想哭也没关系。”
洪洛天不耐烦地推开他,直起身,背着他站着,望向灵位上的灵牌:“你相信吗?她就这样走了……”
“师父……”顾君风不禁哽咽。
洪洛天又转头,俯视棺椁,手搭在棺沿上,沉重地开口,坦露心声:“我认识她,将近三十年了……洛阳沈家的大小姐,洛阳洪家的大公子……还有更相配的吗?”
顾君风以为这是个问句,下意识地回了句:“洛阳寒门的穷书生……”
被洪洛天回头瞪了一眼,他终于看清洪洛天泛红的眼睛。
“自认识她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跟她一起经营硕大的家业,创造另一个洛阳首富,甚至是大齐第一富贾巨商,是,我那个时候就想做一个生意人……”
“但是,她嫁给了别人,不,是放弃了所有,抛却了富贵家业与显赫的出身,跟一个她只见过三次的人跑了!她竟然选择到长安来过一贫如洗的生活,甚至连一个体面的婚礼都没有……”
“我追她追到长安,找到了她,她已经怀有身孕,在一间简陋的客栈里,为她即将参加科举的丈夫亲手缝补衣服……第二年我……路过长安,见到她,她已经生下了女儿,她的丈夫当了官,才六品!六品能干嘛?”
“他一年的俸禄,都不够我喝一顿酒,可是她很开心啊,跟我说他们在长安有家了,家……呵呵,一进的院子,比沈府下人住的小院都寒酸……第三年,我路过长安……她的丈夫升上五品了,呵,她终于有一支银簪了……”
“第四年,我路过长安……她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她的丈夫竟然窜上了四品,鬼知道他是怎么当上的……他们有书房了……他们在书房下棋……呵,下棋!你父亲也就会下个棋!”
顾君风为他父亲说话,插了一句嘴:“他还会当官啊,四年跳六级……”
自然而然又被洪洛天瞪了一眼:“呀,全是他自己的能耐吗?还不是你母亲支持着他,跟他一起进取,他才步步高升,各种谋划,在这长安城里争权夺利……”
“可是,这就母亲想要的不是吗?不然她也不会选择……母亲,喜欢她和父亲成就的一切……”顾君风说道。
这一次插嘴洪洛天没有瞪他,而是给了他一拳。
他捂着受疼的肩膀,听洪洛天道:“对,这就是她想要的!我认识她十多年后,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我也愿意成全。她从不向我求助,但我知道她总会有需要我的时候,或许,那只是她和她丈夫在书房里讨论多时商量出的一个结果,而我也心甘情愿。”
“我答应她的,就一定会做到,她的家,她的儿女,我会帮她保护,她想做的事,我会帮她完成,因为我答应过的!”
就像是镇重的起誓,这个刚强的人在他深爱的女子的棺椁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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