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大齐天成十六年的春天,都城长安四处欣然,三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将至。
届时万国来朝,这座天下瞩目富贵云集的城池,将再一次惊艳世人。
那深宫中专事享乐的崇治帝,又可以获得一次‘四海臣服’的满足感。
工部和户部为了这次祭天大典,将长安内外整修一新,以彰大国盛世雄风。
因此,城中心伫立了数百年的鼓楼要被拆了。
崇治帝要在此处斥巨额银钱,修新的神坛,以举行浩大的祭天仪式。
这日,工部司员带着浩浩荡荡的工匠队伍,聚到鼓楼下准备开始拆楼时。
一个年近及笄的姑娘,身着青色衣裙,半以轻纱掩面,出现在鼓楼最高处。
她双手举起半人高的鼓槌,敲响那面天下第一大的鼓,发出响彻云霄震耳欲聋之声。
在楼檐下盘桓藏身的鸦雀,被这轰鸣的鼓声惊起,乌泱泱漆黑一片,乍然暴露在红日下,一瞬间四飞而散。
诗词文墨中的晨钟暮鼓,在长安城里是具象的。长安人都习惯在钟楼钟声中醒来,然后在鼓楼鼓声中迎来黄昏,走入长夜。
几百年间,皆是如此,而昨日中午,拆鼓楼的政令一下,鼓楼就被世人抛弃了。
除了她,顾君宁。
昨天她没有听到这样的鼓声,因而一夜未眠。
她敲完鼓,不顾众人叫嚷叱骂,翻身坐到那年久失修的围栏上,对下面的人扬言道:
“去告诉户部尚书大人,我要与鼓楼共存亡!”
“谁动鼓楼一砖一瓦,我就在此服毒自尽,然后从这里跳下去!粉身碎骨,血溅一地,让这变成不祥之地!看你们怎么修祭天神坛!”
单薄纤瘦的青色身影在摇晃的阑干上随风而动,离地十丈,随时会坠下一命呜呼。
但她在那高处俯瞰浩荡长安城,眼中始终写满坚定,还有一种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的癫狂底色。
众人要上去阻拦,却发现通上鼓楼的门已经被封住,斧凿不开。
毕竟那是由有‘千年一匠’之称的大师王光启亲手构造,虽有数百年历史,锈迹斑驳,而工序精湛,铸铜而成,从里面上锁之后,在外部再难打开。
那铜门,和这整栋鼓楼,包括不远处的钟楼,都是出自前朝神匠王光启之手,在这长安城中心屹立几百年。
无论是形制还是用料都是绝顶的,经几次地震都纹丝不动,至今无人可超越。
于顾君宁而言,这鼓楼不只是一栋老古董,而是她终生钻研不尽的一本著作,每一个角落,都饱含王光启大师的独到智慧,可为后世之典范。
所以,她不能容许,它就这样在滚滚历史洪流中灰飞湮灭。
他们阻拦不了,只好好言相劝先稳住她,并派人去将这离奇之事禀报上官,让上官拿主意。
须臾,去报信的官员赶回来了,告诉她:“姑娘,户部尚书大人说了,你赤心一片,勇气可嘉,他会在你死后,亲自来给你收尸的!”
“哼,那‘昏官’是以为我真不敢是吧?”
顾君宁轻蔑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
此时鼓楼之下已经聚了无数人影,两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在最前面,仰头看着她,急得大叫:“姐姐!不要啊!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也跟你去死!”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幼,但身形更挺拔矫健的少年,已经张着双臂多时了,仿佛是随时准备接住坠落的她。
人头攒动中,一个掾吏推开人群,挤到前面,冲她大声道:“户部尚书大人说了,原祭天神殿已旧,修建新的神坛是当务之急,请姑娘三思,不要和朝廷作对,除非姑娘有更好的法子!不然今日鼓楼必拆!”
她闻言先放下装着毒药的瓶子,从身后掏出一副卷轴,扔给下面的人:“小女子看过新神坛修建图纸,觉得实在不配祭天大典之盛,故而在旧祭天神殿之基础上,作了改建图,此法不仅不用拆鼓楼从新修建,也可节省朝廷用银用时!”
鼓楼之下工部承建司官吏俱在,都不信她一个小姑娘有建工之材,可迫于她以命相挟,只好将图呈给工部和户部的两部长官,请他们定夺。
这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长安城,数不尽的人围来看热闹,很多百姓因她煽动,也有了护卫鼓楼之意。
“长安鼓楼,千年不倒!盛世长安,万年昌顺!”
在等待回音的空隙,她在鼓楼之上振臂高呼,下面两个弟弟也跟随她一起呼喊,一石激起千层浪,鼓楼周边,长安各处,顿时喊声震天,民意如潮,排山倒海,不可断绝。
她笑观这一片热闹与混乱,在下面浩浩荡荡的人海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她的弟弟君风、君桓、她的姐妹江弦歌、她的伯父江河川、君风的师父洪洛天、还有与她从小定亲的丞相之子卢远泽……
一时快马袭来,是皇宫的传令官,当众宣读圣旨,告示众人:
鼓楼不拆,工部会在旧的祭天神殿基础上,用她的图改建翻修。
众皆惊异,欢欣鼓舞,百姓们一时都在赞颂皇上贤明,广纳谏言,重视民意。
他们也都为她的胜利欢呼,卢远泽对她兴奋道:“卿宁快下来吧!你成功了!”
而她,仍是坐着不动。
顾君宁俯瞰下面无数人影,想着自己下去之后又会如何……
她依然只是一个深闺小姐。
她依然要在不久的将来,听从父母之命,嫁给‘长安第一佳公子’卢远泽。
这阵风波过后,她很快就会被世人忘记,就算有人想起,不过是一个胡作非为的小姑娘,抛头露面不顾体面,侥幸地一时保住了鼓楼。
而这鼓楼,迟早还是会被拆,可能吧,毕竟谁也阻挡不了历史洪流……
那不如,就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
她拿下了那最后一层‘遮丑’的面纱,一掷而下,对他们展颜一笑,打开了那个小瓶,抬头一饮而尽,很快嘴角就挂上了一抹红。
家人们惊叫失措,她只平静地看着他们,以及那数不清的陌生人。
“我喝下的是天下第一奇毒,点绛唇,很快我就会吐血而死。”
“去告诉户部尚书大人,这样的毒我为他也准备了一份,他今日会在不觉间误服毒药,后我一步而去。”
“卿宁!”
卢远泽吓得魂不附体,但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君宁吐出一口黯红之后,一跃从那高处飞下,像一片绿叶坠落于风中……
混乱拥挤的人海里,一道魁梧矫健的黑色身影,在她跳下的瞬间一跃而起。
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她,有轻功助力,两人俱平稳落地。
接住她的是武功盖世的洪洛天洪大侠,她因而没有粉身碎骨。
但是已经闭眼,气息奄奄,一缕缕暗红色从她嘴边涌出。
“户部尚书大人到!”
一队仪仗拨开人潮,向这边迤逦而来,扈从们挡开群众,为从官车上走下来的二品高官让出一条路。
来人年过而立,身长八尺气度非凡,线条刚毅的面容上,眉如远山,飞云入鬓,目似幽泉,神光闪烁,目光平清澈间掩不住精明与睿智,鼻梁高耸,薄唇若朱,清瘦的颔下蓄着一把美须短髯。
他背手逆光,一步步走来,在四散的光晕中显露真颜,就像从另外一个世界远道而至,应鬼神相邀,单刀赴会,直入这人间。
他的脚步停在不断‘吐血’的顾君宁身畔,一拂摆,屈下膝俯面看着她,露出一抹无奈的浅笑。
“别闹了,君宁,该回家了。”
“父亲答应你,这次不会拆鼓楼,且会上书朝廷,让工部翻修维建钟鼓楼,后世永久留用。”他郑重许诺道。
顾君宁听完这句话,立即睁开了一只眼,不再装痛苦吐血之状。
“真的吗?”
“你都要弑父了,我不真的按你说的做,还能怎么办?”顾清玄调侃着,用官服袖口给她擦掉嘴边的红汁。
那不是血,是一种画图的颜料,她说的那种天下第一奇毒‘点绛唇’是从那些奇奇怪怪的书里看来的,那年已失传。
顾君宁瞬时拉着父亲的手站起来,对他们得意地笑笑。
众人惊讶间都松了一口气,洪洛天戳了下她脑袋,呵斥道:“你这姑娘真是胡来,要是伯父没接住你呢?”
“怎么会?您可是洪大侠,我就是看您来了才跳的。”
她拍拍身上的土,清丽而微带英气的面庞顾盼神飞,瞥了眼惊魂未定的卢远泽,莞尔一笑以示安心。
洪洛天还有些气:“跟你父亲一样诈!你就闹吧,以后再要这么乱来,看谁接你!我再不会管了。”
顾君宁揽着幼弟的肩,无畏道:“没事,再有下回,君风也长大了,将您的功夫都学到了,他肯定会接住我,不会让我粉身碎骨的,是吧?君风。”
顾君风实诚地点头:“当然,姐姐,为了你我也会好好学武功的!”
“没出息东西!”洪洛天厌嫌地在爱徒小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看热闹的人四散而去,工部的众官吏们也只能‘铩羽而归’,一个个偃旗息鼓,干巴巴地看着顾君宁坐上顾清玄的官车离去。
改建旧神殿可没有建新神坛拨银多,这一出不知道断了多少工部人的财路,他们心里自然不顺。
而他们也想不到,那个任性大胆干涉政令的姑娘,并未止步于此,甚至在将来,还会成为他们工部的长官。
然后,一步一步,直到手掌相印,入主政事堂,成为大齐第一位女相。
锦篷官车内,避开旁人视线,顾清玄立即变脸指责起女儿:
“不是说好,只要假装跳楼,引起民愤则可吗?”
“你干嘛当真跳下?幸好你母亲没来看,不然她都会被你吓出个好歹!”
顾君宁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嗫嚅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要真死了也好,所以就想赌一赌……”
“你呀你……什么时候才不这么疯疯癫癫的?”
顾清玄纵横一生,在朝堂上搅弄风云,惯使雷霆手段,但是他也拿从小喜欢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女儿没招。
因为他心里明白,她这秉性完全是遗自于他。
“不会没意思的,你的将来还长着呢,怎知以后不会更加惊心动魄,精彩纷呈?”
顾清玄永远是懂顾君宁的,在别人都以为她是调皮胡闹哗众取宠的时候,他已经看出她那时是真的不太想活。
顾君宁低头为他理理官服下摆,眼神中充满艳羡,“好啦,顾大人,您就别啰嗦了,这下不用修新的神坛了,为你户部节省了一大笔银子,你也不用愁了。我就说这法子行吧?丞相大人总归是有理智的,如此一举让他们看到了民心所向,也总能说服皇上的。”
皇城表面风光无限,但是只有他这个户部尚书清楚,大齐国库已经紧张到何地步。
为了一个祭天大典,近来户部拨银如流水,户部与工部一方为了省银减压,一方为了多些银两可贪,两部多生龃龉。
工部人巧言令色迷惑皇上,想出了新建神坛这一招,户部与御史台多有劝谏而不成。顾君宁听父母聊起此事时,就提出了今日这个主意,并坚持要试一试。
顾君宁为护鼓楼扬言要自尽,一时在长安城内引起轩然大波,又提起翻修旧神殿之法,给了官员们台阶下。
而那时顾清玄正在政事堂,极力劝说丞相卢元植和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那时并不知道护鼓楼之人是顾清玄之女,又听民意如潮,念及如果真让一个少女因此丧命,朝廷肯定会备受非议,祭天大典也会蒙上一层阴霾,于是紧急之下只能妥协,卢丞相也以此进宫去再劝皇上,让皇上放弃了修建了新神坛。
那日父女俩皆如愿,回家的马车上,顾清玄还试图鼓舞生来内心晦暗的她,“君宁,其实我和你母亲一直也觉得过意不去,将你生成一个女子,我们知道你不愿做女子……”
顾君宁打断他:“我不是不愿做女子,女子有女子的优势,我只是不愿在这个世道做女子。”
毕竟那时她不能预知未来,只感觉在那个重重礼教封锁的时代,活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顾清玄说:“那就不要认命,去做一些事,改变这个世道。”
回到家中,一家人用过晚膳,日暮天晚,他们在书房里环棋盘而坐,一边轮流对弈,一边闲话家常,独缺君风,他和师父洪洛天去练功了,这就是当年顾家人的日常。
“朝上百官,哪个官职最无聊?”
几局下来,位置换了几次,只有顾清玄始终在局上,因为他始终没输过。
这一盘,轮到顾君宁与他对阵,局势胶着起来,耗时颇久。
顾君桓干脆取了本书来看,顾夫人沈岚熙在一旁洗叶煎茶,为他们各斟一杯香茗,又坐回顾清玄身边,静观棋局。
“尚书。”
顾清玄不假思索地回答了顾君宁的问题,落子,抬盏轻嗅茶香。
顾君桓被父亲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从书页上移开目光:“怎么会?六部尚书各领一部,事务繁多,责任重大,还会无聊?”
“要知道,大齐朝堂是“一二三”的格局,也就是一个丞相统辖两个左右司丞,两个司丞各提领三部。”
“尚书虽为一部最高官,可是他上面还有左右司丞啊,左右司丞又都受丞相直接统辖,离丞相最近,根本不能闲着,只能想方设法地干涉……不,是指点手下三部的内务,好彰显自己的作用。”
“所以,尚书除了应付司丞之外,其实都不用做什么本部职责以内的事。若旁边再刚好有个能干的主簿,那尚书就完全是个摆设了,除非他想,或他能压住以尚书苑主簿为首的全部署中文吏……”
“那尚书一般能做什么?”顾君宁饶有兴趣,笑问父亲。
顾清玄垂面饮茶,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尚书要做的主要就只有三样事,第一,制定政令,把握方略……”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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