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及时盖在了福芝手腕上,微凉。
崔巍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了身后。
方才温和的神色消失不见,眼底只剩一片冰冷。
他掠过吴方,目光扫过周围聚拢、探头探脑的学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沉稳的腔调,清晰地传开:
“白马书院立院,讲的是‘有教无类’、‘道之所存,师之所存’。”
他声音平稳,视线最终扫过吴方:
“圣人立言,教的是心正意诚,修的是德行。你若是没学透,不如即刻去温书,下次考校,也不必四处抱佛脚了。”
周围的低语声慢慢停了。
吴方脸色发青,被这一通话堵得哑口,嘴唇蠕动,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崔巍不再理会,转向福芝,眼神柔和下来。
“走吧。”
“去书院里看看吧,上次来,是不是很害怕?”
他的指尖轻轻拢住她的手指,牵着她,稳稳地跨过了那道曾让她望而生畏的高阔门槛。
福芝的心尖像被羽毛搔过。
崔巍与她同岁,经历如此巨变,又怎会心无波澜……
福芝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神情,绷紧了的下巴,握住自己的手,不知是怕她走丢,还是在悄悄宣泄自己的不安。
福芝抿了抿唇,用力地回握住他。
别怕。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呢。
门里庭院森严,古树参天,书斋静默。
“哎哟!同光可算是到了!让我好等!”一阵热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沉寂。
齐牙穿着半新的长衫,从庭院深处小跑而来,不由分说就去接崔巍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简单包裹和两卷书。
“这边走这边走!”
他动作麻利,对待崔巍的态度一如往昔,似乎他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世子一般。
随着他的出现,廊下、窗前,更多目光汇聚而来。探究的、惊讶的、隐含不屑的……无声地罩在福芝和崔巍身上。
山长倒是守信。拨出的那小院确在书院一隅,远离学堂喧嚣,靠着后山坡。
齐牙在前引路,嘴里不停地介绍着书院的各处陈设。
那小院是真的僻静,墙角生着暗绿的青苔。屋内陈设极简,一桌一椅一榻而已。
风带着点湿气,轻易就从没糊严实的窗纸缝隙挤了进来。
福芝帮忙安顿好他的东西,天色渐晚,她也不便继续留下。
崔巍默然,带她在几条相连的回廊间略走了走。
送至书院的侧门处,福芝停住脚步。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她吸了口气,像下定了决心。这次赶来,除了心头那点未明的缠绕,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崔巍,”她开口,声音还算稳,“宋大夫……说我行医上有些天赋。”
她抬眼看着他沉静的眼睛,语速快了些,想一口气说完:
“他决定正式收我做徒弟了。但要学会宋大夫的本事……得跟着他四处行医。”
她顿了顿,微微垂下视线,指尖无意识捻了下衣角,“估摸着……至少两年,难回来。”
她立刻又抬起头,急切地补充道:
“但宋大夫也说了,跟着他行医,有分润,我若是好好省钱,也能够能攒下不少……家里这段时间花销不少,我也想力所能及的帮帮忙。”
她想说:你好好读书,我也好好行医,但到了嘴边,却又拐了个弯,带着点希冀,更像在寻求他的认同:
“……你说行吗?”
话说完,四周只剩风声。她又抬起头,脸上努力撑起一个旧日般灿烂的笑容:“你一个人在这里,也要多注意身体……反正别人说什么,你只当没听见。吃好睡好,安心读书!”
崔巍只是看着。
看着那张试图绽放笑容的脸,看着那双过分明亮却又深处藏着点不安的眼。
她没有再说“好不好”,他知道她在等什么。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将所有翻腾的情绪硬咽下去,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既是应答,也是承诺。
风吹乱他额前碎发。
他站在门内光影里,目光沉沉压在她身上。那里面有割舍的不舍,也有对她独自远行的担忧。
福芝不敢再等,猛地转身走出侧门。几步后,忍不住回头。
初秋的天衬着青灰高墙,冷硬肃然。
他孤清的身影立在那里,已在门框后缩成模糊的一小点。
*
崔巍的日子过得十分简单。
书院、私塾、小院,几乎组成了他所有的生活。
只是唯有一点,见不到福芝,崔巍的心总悬着,半点落不到实处。
有时担心她冷热不顾,饭食乱凑合,熬坏了那副不算结实的身板。
有时听闻某地遭了水患或时疫,眼前立刻就晃出她深一脚浅一脚陷在泥泞里,或者裹在咳嗽的人群中。
好几回夜里惊坐起,冷汗浸透里衣。梦里全是福芝惶急的脸,声音破碎地喊他名字。
是无力的、难以抑制的想念和痛苦。
直到第一封信辗转送到他手里。信封薄软,带着风尘仆仆的褶皱。
展开信纸,那字迹依然……独树一帜,比先前更恣意了些。
她写巴蜀的石梯陡得像通天,爬得腿肚子直抽筋,山里却藏着辣味的豆花,吃得她满脑袋汗。
她写遇见个老婆婆,会用草编稀奇古怪的小虫,还教她唱一支古怪的调子,调门拐得九曲十八弯。
她写翻过一座山坳,替一个摔断腿的采药人接骨,那人养的黄狗亲热得只差舔她一脸口水。
信纸带着陌生的草木气味和阳光晒过的干燥感。
渐渐地,那份烧心挠肺的担忧,竟被她信中鲜活的尘埃与阳光一点一点按平了,他不再梦见她受困,似乎通过她的信,看见了另一种辛苦却自在的生活。
这成了一种苦读日子里唯一的消遣。他会算着日子,走到门房处问一声。
后来的信,里面夹带的画儿少了,字却越认越多,字里行间的生涩也淡了。
对他的称谓,也从一板一眼的“崔巍”,溜成了顺嘴的“你”。
她抱怨个子不长了,衣服裤子却总是因为爬上爬下而磨破。
说头发长到了腰际,梳起来费事,本想一剪刀剪了,却把宋大夫吓了个好歹。
也曾半嗔半笑地提有个采茶的郎君,偷偷在她背篓里塞了一包明前新茶,又悄悄打听她有无嫁娶……
她天性如此,坦荡得像山溪。
那份爱与喜欢,就是要将所见所闻的点点滴滴,全都给他知道。
不怕他酸,只怕他不知道……
那青山间的风是如何吹散福芝的发髻,檐角的雨如何打湿裙角,她的一字一句里,又究竟有多想他。
崔巍的梦也跟着变了。
那些求救的破碎影子淡去,取而代之的……
是她信中描述的、沾着草叶汁水的指尖;
是她抱怨被山风吹得发干的唇;
是她束在脑后,随脚步一荡一荡的柔软发梢。
一次又一次无趣的考校,崔巍仍旧坐稳了魁首的位置。
两年过去,她终于要回来了。
*
马车轮子在书院山门前宽阔的石阶下停稳,发出吱呀的轻响。
福芝从容地撩开车帘。
一袭剪裁合宜的浅杏裙摆垂落下来,随着主人轻巧下车的动作,在深秋微凉的空气里轻轻拂动。
福芝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长长石阶,投向书院深处层叠的飞檐。
阳光温煦地落在她脸上,更映得那双此刻沉静如水的眸子清晰明亮。
她不再是那个穿着旧布裙、在众人审视目光下局促不安的少女。
山风吹动她额前细碎的鬓发,她步履沉稳地拾级而上。
石阶尽头,一道身影已立在那里。
崔巍比两年前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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