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京城,总是一日赛一日热闹。
临近年节,外地官回京述职,小摊小贩更是都往京城涌,宽敞的街坊都挤满了最新奇的摊铺,活脱脱是个小庙会。苦读了一年的孩童也按捺不住心痒,问长辈要钱买了烟花爆竹,三五成群地点放。
“咻——嘭!”
身披鹄白色狐毛斗篷的年轻郎君猛地停住脚步,伫在原地,曜石眸里泛起复杂无奈的光。
“老七!一起来玩啊!你瞧瞧这多好看!”
盛昭朔五官微微扭曲了下,委婉道:“二哥兴致真好。”
盛轩邈捂着耳朵,兴高采烈地跑到他身边,爆竹在不远处嘭地炸开,冲上天际绽开一朵若隐若现的花。他这才放下双手,“老七,你说什么?”
他身上热气腾腾,显然是因为跑动多了,周身都冒着白汽。挤过来时热意扑面,惹得玉骨冰肌的郎君叹了口气,故意嫌恶地掸了掸自己的肩。
盛昭朔卸下了客套,直截了当地白了他一眼:“盛轩邈,你今年贵庚?”
盛轩邈大手一挥:“甭管几岁,快乐万岁。老七,你也太没趣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你穿这么齐整,要去哪儿?”
盛昭朔声线闲适:“不比二哥这般有乐子,我公务在身。”
潇洒的盛二爷惊奇扭头,虽说年底公务繁忙,但也没几个真心实意还在认真办事的,大多都在忙着人情往来。惟有他这个七弟,时时刻刻都一丝不苟,反而是朝野上下最特立独行的一位。
盛轩邈一声叹息:“叔父告诫你的话,你还是没听进去。”
盛昭朔横眉冷竖,凉声道:“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
“罢了罢了,你早去早回。哎,是去大理寺么?不如晚些我驾车去接你。”
年轻郎君顿了顿步子,迟疑片刻,还是坦荡说明:“不是大理寺。是和证人有约,要去见一面。”
盛轩邈“哦”了一声,见他转身又要走,忽然福至心灵地追问了一句:“难不成是洛青云?”
男人的背影一僵,周身寒意四起,片刻后才简短闷出了一声:“嗯。”
言罢他便快步出了府。走远了些,忽而听见盛轩邈在身后爆出一声肆意畅快的大笑,似乎还在念叨着:“老七啊老七……”
盛昭朔闭了闭眼,剑眉紧锁,加紧步子赶路,将盛轩邈的调笑声音从脑中抛却。狐毛斗篷在肩后微微扬了起来,蓄起来的暖意被散在寒夜里。
他沿着宝吉河一直往下游走,重又来到临近京郊的破败小巷。相比于京城中心的繁华热闹,这里冷清无人,河水凝成冰,偶尔响起几句凄声,不知是野猫还是孤鸟。
盛昭朔提早了一刻钟,洛青云还没来。
他静静站在阴影中等。天色暗了些,北风愈发猛烈,不消多时,亭亭窈窈的清冷身影从远处走近。盛昭朔凝着她,正要唤她,却猛然撞进她寒凛凛的眸子里。
她眼珠微微晃了晃,荔枝眸仿佛在说:“别出声。”
盛昭朔压回声,垂凤眼挑起一丝冰冷的疑惑,却并未多问,兀自站在暗处。洛青云一手提着袄裙,一手拎着些大包小包,像没看见似的径直略过了他,孤身走到锦慧家门前。
她朗声叫着:“锦慧!琏嬢嬢!我来给你们送些年货。”
洛青云推门而入,身影消失在院墙里。盛昭朔屏了屏息,冰山一样的容色隐没在渐渐浓稠的寒夜里。他办案多年,已经察觉情形不对,洛青云喊话的声量有意放大了些,像是在故意叫给谁听。
少顷,几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忽然接连窜进了暗巷。几人绕了一圈,分散到房屋四角,齐齐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拿火折子一点,往院里扔去。
小院里腾地一下窜起火光。那几人又聚在一起,顺着房檐继续往里扔火种,几间屋子顿时也冒出熊熊的火焰,噼啪噼啪的爆裂声从院内传来,直穿盛昭朔的耳膜。
他这才明白了洛青云的用意:她大约是早就发现了被人尾随,故意卖出破绽,是想引人上钩。
这一回,他是被她刻意安排的目击证人。
“后门堵上了么?”
“早堵上了,这下她们没得跑了!”
盛昭朔心底一颤,没多犹豫便疾奔过去,一手解开狐毛斗篷往河渠里一丢,一手从怀中掏出示警烟花,直直往天上一抛。
“咻——嘭!”
火星飞得极高,在顶点猛然炸开紫红色的烟花,引得那几个纵火之人也诧异地抬起头看。盛昭朔一身劲装,直冲上前擒住一人肩膀,手刀干脆利落地砍了下去。他的同伙见状,忙上前相帮,年轻郎君掌心翻转,镔铁判官笔直落落往前一劈,当即在来人胸前划出一道极深的血印。
“走水了!走水了!”
“有人放火!快抓人啊!”
破败小巷里统共没住几户人家。巷口一家门里探出个年轻壮汉,一见这边的火势,大声呼喊了起来,各家各院竟都钻出了不少人来,凿开冰层,从水渠里一桶桶地舀水救火。
盛昭朔正与这几个纵火犯缠斗,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拥而上,手里拿着棍棒,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分工明确,几下就将这些人打倒在地。
“拉面巾!”盛昭朔不容分说地冷声呵令。
现下他身边没有自己人,纵然这些热心小伙有几分力气,也不敢确保万全。必得第一时间让这些流犯露相,倘若有人跑了,再抓他们也有线索。
年轻壮汉们兴许是看出了他身份不一般,纷纷照做,将这些人的蒙面巾扯了下来。男人的黑眸如同鹰隼一般,将这几人的样貌刻在心里。
不知谁焦急喊了一句:“火势太大了,快多叫些人来灭火!”
盛昭朔猛地回头,见那小院里的火舌已经舔舐着隔壁的房屋,丝毫未曾减弱。他忙拉住一个人问:“屋里的人呢?救出来人了么?”
被他拉住的人焦急地答:“哪来的什么人,灭火要紧!他们用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越烧越旺,烟也难闻。你快松开我,再不抓紧灭火,整条巷的房子都要烧着了!”
盛昭朔怒极:什么灭火要紧,当然是救人要紧!
他紧盯着熊熊火焰,即使在院外,呛鼻的浓烟也熏得他眼睛生疼。可躬身入局的洛青云却实打实地就在里面,刚刚她那双荔枝眼还在朝自己雪亮亮地眨着,此刻或许连句救命都喊不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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