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心阁的屋檐啪嗒啪嗒地滴下一串雪水,门头砖雕的如意纹上的残雪也有消融之势,仿佛门里的焦灼已经溢了出来。
洛青云眨巴着眼,浑圆的荔枝眸与盛轩邈对视着,见对方也是一副为难尴尬的模样,她便主动道:“不如我先回去,改日再……”
盛轩邈急忙拦着她:“别别别,你千万不能走。”
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那个七弟此刻的铁青脸色,若是让他知道是自己的纰漏,放了洛家二娘子进来,恐怕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唯一的解法,就是趁着盛昭朔还没来得及对自己发难,就把洛青云送到他面前。
盛轩邈下定了决心,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让这位救命菩萨就这么走了。
里间又传来一声呜咽,听着像是洛姝月在哭。洛青云无奈地闭了闭眼,指着门里的方向,对盛轩邈轻声:“我们在这儿听,会不会不太好?”
没等盛轩邈回答,一道轻巧恣意的身影从檐上翻身而下。陈平大大咧咧地朝他们一笑,挑着粗眉:“这有什么不好的?我都在这儿听了半天了。”
大冷天的,盛轩邈鼻尖都要冒汗了——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偏偏还都撞上了老七最忌惮的被女色纠缠。
盛轩邈:“陈总兵,你来就来了,干嘛不直接进去,躲在这儿听见墙角算什么?”
陈平爽朗地咧开嘴,黝黑的脸庞挂着狡黠。他摊了摊手:“他不是说这几日不见人么?我自然不好打扰了。我就在外面听一听戏也挺好。”
他说完,眼神又停在洛青云身上,扬着眉揶揄:“但洛娘子也忒淡定了。你妹妹在里面要以身相许呢,且不说你作为长姐该不该劝,就冲你平日口口声声嚷着对盛昭朔死心塌地,也不该这么无所谓的样子。”
洛青云被他说得心跳失速,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的确不合逻辑。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过往追爱做戏,是因为要为自己挣立足之地,如今情形有变,似乎不太必要了。
陈平见她神色慌乱了几分,又凑上前,眼珠滴溜溜一转,为小姑娘出起坏主意:“依我看,比起你妹妹,盛昭朔应该更愿意见到你。不如你直接进去,将你妹妹赶出来?”
小姑娘皱了下柳眉,睨了他一眼,觉得陈平的玩笑多少有几分冒犯。只是昔日陈平替她送过东西给盛昭朔,她并不好直抒胸臆。
洛青云浅浅弯着唇,清亮朗声道:“我二妹不过是为了她胞弟求情,情急之下才说出那番话,他们姐弟二人与我不睦,我大可在洛府计较,犯不着在盛王府给人难堪。此外,我更信得过盛小王爷的人品,他绝不可能徇私,更不可能碰她一根头发。”
她调子高了些,里间抽噎的女声忽然止住。片刻静默后,洛姝月两眼通红地出来,脸都哭得浮肿了不少。
洛姝月鬓间簪着珠花,身上是一件鲜艳颜色的穿花缎裙,看得出是费了心思打扮过一番的。她正拿着条湿透了的手帕拭泪,一抬头见到洛青云立在门前,不觉呆住,惨白的脸色上忽然涌上怒冲冲的恨意。
洛姝月:“元璟被抓进去后连个信儿都没有,你满意了?再怎么说都是一家的兄弟姐妹,你好狠毒的心,竟然要害自己的亲弟弟!今日你来做什么,看我洋相吗?”
陈平快人快语地先替洛青云反问了一句:“哟,这倒奇了,敢问洛二娘子又是来做什么的?”
洛姝月咬着唇,头扭到另一侧,不答。洛青云并不难猜出,应是裴琬凝安排她来求见盛昭朔,好给她弟弟求情。
虽然可怜,却也可恨。洛青云从怀里扯出一条帕子,毫不客气地塞进洛姝月衣襟里。
她轻笑着嘲弄:“谁跟你们一家子兄弟姐妹,说出来真是笑死人了。三番两次要置我于死地的人,还配称为我的弟弟妹妹?”
她声音渐冷,眸底闪着彻骨的寒光:“洛姝月,我不妨告诉你,离我满意还差得远呢!你有这功夫来求人,不如回去跟你母亲一道多跪一跪佛堂,看看神明愿不愿意将你们造的孽一笔勾销?”
本就濒临崩溃的洛姝月,听她这一番话后竟浑身战栗了起来,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屋内突然响起一声轻咳,清冷的声音忽然低沉而倦躁地开口:“废什么话。”
“送客。”
盛轩邈连忙召来几个丫鬟,将洛姝月扶走。宁心阁的门大敞着,洛青云踌躇了几秒,不禁也打起了退堂鼓,顾自说着:“盛小王爷今日劳累了,我不便多扰,就先——”
“不累。”乍起的声音波澜不惊,一时听不出情绪,却如同一把钩子,将洛青云的步子刹住。
陈平对她偏了偏头,示意她赶紧进去。眼见她生出了怯意,他爽利的性子也有几分不耐烦了,他“哎呀”了一声,手肘从后面顶了下她的背,年轻娘子整个人往前一趔趄。袍角刚从门缝溜进来,两扇门就啪地一声关了个严实。
关好门的陈平满意地拍了拍手,正要重新翻身攀上房檐,忽然从窗户里嗖嗖弹出两枚暗器,直中他的膝盖。
“识相的赶紧滚。”
这声音倒一点也不像个病人了。陈平揉着膝头,暗暗给盛昭朔记了一笔恩将仇报,龇牙咧嘴地跟着盛轩邈走远了。
踏入宁心阁前,洛青云便已有了被寒意浸透的心理准备,甚至特意选了最厚重的斗篷。那回在大理寺时她便笃定盛昭朔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冬日里恐怕也从不用火盆。
不料阁内却暖烘烘的,不仅取暖的火炉荜拨作响,更有似有似无的热气自地下而起。她本是踏雪而来,手脚凉冰冰的,才进来一会儿,就觉得周身都热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辰来的?”
洛青云久久垂眸,直到他问这一句,才敢抬起眼来。
盛昭朔未着华服,而是一身宽体玄色锦袍,显得身形愈加修长清挺。他并未束发,青丝散在肩头,平添了几分风流的神姿。他倚在漆木藤椅上,身下一层麂皮毯,膝上又围着羊绒小被。
看多了他素日的冷面,她似乎是第一回见他如此恣意随性的模样,仿佛那个沉稳镇静手段果决的盛小王爷不见了,只剩一个俯仰人间的无双郎君。
他屈着手指,关节在阳穴上打着圈,两眼微微阖闭,似乎并没与她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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