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霜的愉快没能持续多久,刑狱司送来了十八只玉瓶,雍和元君立即便开始挑选侍者下界收回灾祸神力。
里面又有她。
肃霜终于有点不满,她才来几天?又是当伐木侍者又是下界,苦力也不是这么用的。
“伐木侍者只有我一个。”她提醒雍和元君。
雍和元君怒道:“胡说!本元君怎会派你这样娇滴滴的小书精做伐木侍者!”
意思这位元君已经忘了是吧?谁跟她说的元君心肠软马上就能回慎思院?早知如此,她才不乖乖窝在慎行院。
肃霜把手背摊开,上面好几个小红点,都是被黑骞林里的灾祸神力蚀出来的。
她满面委屈:“元君请看,不是我找借口,没了伐木侍者,哪里来的黑线能搓呢?”
雍和元君这才想起她是那个因骚扰祝玄而被下了惩罚术的搓线侍者,可她也实在选不出几个对下界熟悉的,这小侍者腿脚快,又刚从下界上来,看着办事还挺伶俐的,眼瞎就眼瞎点儿,没什么大不了。
“伐木侍者人选多得是,不缺你一个,赶紧下界去,回来了就搬回慎思院继续做搓线侍者!本元君许你回来后五日假。”
肃霜泪光闪闪:“您到时不会忘了吧?”
雍和元君长袖一挥把她送出慎言院:“本元君记住你了!不会忘!”
元君都这么说了,肃霜只好脖子上挂着雍和血符,怀里揣着万有袋,腰上系着玉瓶,手里捏着玉罗盘,收拾得满满当当,兢兢业业同其余十七位侍者从南天门下界。
灾祸神力掉入下界后只有佩戴雍和血符才可见;万有袋装着些符纸并捆妖绳之类的东西,以防万一;玉瓶是用来收集神力。
这么多东西,最麻烦的是玉罗盘。
罗盘能感应到灾祸神力,靠近时会有金色符文浮现,但灾祸神力本就通过黑线散播下界,因此需要通过符文来判断到底是黑线还是掉下来的神力,有点儿复杂。
见肃霜不停摆弄玉罗盘,侍者们提醒她:“你千万不要错收成黑线,否则扰乱命数,天之道会反噬在元君身上,那时她的火气才真叫火气,你不会想见第二次的。”
唉,所以当仙祠侍者辛苦啊,苦力她来做,怒火她来接。
肃霜叹着气一路往南飞。
雍和元君不放心青鸾帝君是有道理的,这位帝君大约只奔着大团的灾祸神力去了,剩下的都是零碎神力,且多数掉落在荒山野岭,集起来特别麻烦。
半个月下来,肃霜林林总总集了小半瓶神力,系腰上沉甸甸的。
今日来到一座新山头,她一如既往敷衍地敲响山神府邸大门。
每到一个新地方收集神力,总归要跟下界的山神土地们说一声,据说一般情况下他们会相助,可气的是,这种“一般情况”,肃霜一次都没遇过。
这帮山神土地个个都是势利眼,见着身份尊贵的上神就使劲逢迎,见到她这种仙祠侍者,连杯茶都不给喝。
今天这山神更是连门都不开,肃霜索性转身往半山腰行去。
此处山间有许多凡人墓,偏偏玉罗盘提示附近有灾祸神力,得赶紧收回来,否则闹出什么诈尸的荒唐事,惊动凡人就不好了。
肃霜停在林间,对面有一座小小的凡人墓,四周的草和树刚被修剪过,墓前站着一个男人,正用袖子拭泪,灾祸神力像一团乌云,凝聚在他头顶。
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被灾祸神力砸中的凡人。
肃霜扬手便要抛出玉瓶,忽听那男人颤声道:“爹爹其实无颜见你……是爹爹对不住你,望你早日投胎去好人家,下辈子平安喜乐……以后爹爹兴许不能常来看你,你不要怪爹爹,日子总要过下去……”
她不由停下动作,默默听那男人哭了半日,却总也听不出梗概,索性搓动手指,使出了召唤山神土地之术。
此术向来只有上界身份尊贵者能用,如今她不过是个小小仙祠侍者,那山神被强唤出时,果然满面怒色,张口就要骂,冷不丁却听她冷道:“这墓里埋的是谁?怎么死的?经过说给我听。”
山神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你……”
“你不说,我回头和元君讲,此处山神非但不帮忙,反而干扰我收集神力。”
山神脸色铁青,然而终究是忌惮雍和元君,且这侍者目光冰冷,多半说到做到,他只得说道:“就是那男人的儿子,前些年被火烧死了,死时才六岁。”
事情说来不过是一段可惜又惨烈的凡人糊涂事,男人是个鳏夫,前几年看上同镇一个寡妇,两人在一处后,便应了那句俗世话“有后娘就会有后爹”,男人渐渐开始嫌儿子不听话,那天将他关进柴房里,不承想柴房着火,孩子惨死火场。男人消沉了许久,前两年倒是时常会来打理坟墓,这几年来得少了,听说是与那寡妇藕断丝连至今,反倒渐渐分不开,打算一起离开此地。
山神不耐烦说凡人们的恩怨,嘟嘟囔囔地:“他这一走,这山里又要多一座无人管的孤坟,尽会给我添麻烦……”
一语未了,肃霜已翩然追着男人的身影下了山,眼看他哭得踉跄,被一个女子搀扶上车,她腾云缓行,远远追在马车后面,又跟着他们回了凡人城镇,进了一座小院子。
她化作一只鸟停在枝头,看着天慢慢黑下去,直到万籁俱寂,她才飞入卧房,手指一勾,懵懂的凡人魂魄被她勾在眼前。
悬挂侍者衣胸前的花形绳结瞬间松开,蛇一般绕上脖子,寸寸收紧。
神族擅自勾取凡人魂魄是罪过,甚至不需要刑狱司来断,一出手,天之道自有惩罚。
肃霜没有去管绳结,低声问那个魂魄:“孩子死了,你后悔吗?”
魂魄只有最本能的反应,眼泪扑簌簌地落:“后悔。”
肃霜又问他:“那天你是怎么想的?”
魂魄呆滞地喃喃:“他越来越不听话,总是管我要阿娘,总在他的新阿娘面前哭闹不休,总是让我为难。我就想让他听话些,可我关上柴房门时,心里很轻松,若是没有他……我怎能这么想?”
绳结越收越紧,肃霜眼前有星屑如雨坠落,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问:“他要是回来,你会怎么办?”
魂魄露出为难的神情:“回来?那当然极好。可……五娘如今已有了身孕……唉,他已经不在了,怎会回来?我们的日子还要继续,他……已经过去了。”
原来如此,已经过去了。
肃霜恍然大悟。
两百年前遇到师尊,他的讲述给她遥远的回忆画了个戛然而止的结局,了结旧疑问的同时,也让她生出深压心底两百年的新疑惑。
一直以来,吉灯难道不是如累赘般活着吗?她那短暂的一生实实萧条破败。
她知道,在父亲心里,吉灯是一根耻辱经历带来的针,时间越长,扎得越深,他只想把她拔掉;在母亲心里,吉灯是一团代表后悔的印记,她可以一直后悔,却不愿见她。
既然连仙丹都不肯留,父亲有什么好病的?母亲又说什么替她偿命的话?
这些年作为肃霜,她已渐渐习惯了恣意放纵些,可心底总还有一小块地方留给多虑的吉灯,遇事尽量安抚自己往好处想的吉灯。
在深夜里,那个吉灯极偶尔会蹦出来去想这些事,为自己拉来虚幻的天光,试图将斑驳混乱的往事拼得漂亮些。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只有当吉灯成为“已经过去了”时,父亲才能释怀地大病一场,母亲可以名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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