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间方圆狭小却纵深极高的牢房,没有窗户,只有一张狭窄的石床,值得庆幸的是还算干净。不过肃霜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很快她的眼和嘴就被施术封住,不能看不能说,只能躺石床上发呆。
她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模模糊糊察觉到有阳光透过竹叶落在脸上,风声飒飒穿过竹林,灵雨温柔的声音在和她说话:“少君脸上的瘴气斑淡了好些,今日气色特别好。”
她一下就听出这是假话,好心的灵雨总是用温柔的假话安抚她。
“算着日子,明天帝君就要来看您,过两日夫人也要来,少君早些休息,养好精神。”
其实并不会有谁来。她摇了摇头,起身缓缓离开幽篁谷。
恍惚间又来到了师尊洞天门前,肃霜敲了许久的门,门却不开,师尊淡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我师徒缘分已尽,老朽要多谢少君。少君去吧,不必再见。”
她在门前徘徊片刻,到底转身离去,没走一会儿,又来到东面仙林,圆滚滚的仙兔趴在石桥上吃仙草仙果,一面嘀咕:“别让我叫你仙丹丹。”
“盒盖盖。”肃霜笑着过去将它举高高,“你还在这里。”
下一刻便见怨念黑龙咆哮着扑来,冰冷刺骨的怨气如针扎体肤,她一下醒了。
身下的石床冰冷,肃霜密密麻麻出了一身汗,更显凉意刺骨。
她想翻个身,奈何足踝上两枚乌金锁神镣看着纤细,却比山沉,一下都动不了。
她在这鬼地方待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她可真不想继续待着,石床太硬,还没枕头,翻个身也难,害她觉都睡不踏实。
肃霜在心里把祝玄拎出来痛骂,骂得特别坦然。
终于不用被逼在死角无路可走,被莫名其妙旺盛的良心来回抽打,她可算能为无辜的仙丹叫屈——不就是勾搭他春风一度未遂,还跟盒盖说了两句话吗?居然把她关地牢,果然是疯犬!
她不顾形象地搬动两条腿,挪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睡。
这次却睡不着了,可能是脸上干涸的血渍太难受,也可能是衣服上神血的味道挥之不去,她挽起袖子使劲擦脸。
地牢里安静得可怕,肃霜用手在石床上轻轻敲击点响动出来,没一会儿,忽然有不知何处的哭声断断续续钻进耳朵,绵长而凄厉,哭个没完没了,捂住耳朵也没用,她把头脸都用长袖紧紧裹住,柔软的袖子却像一只手,拽着她又一次跌进乱梦。
*
忙了一天,季疆回到刑狱司时,已是晚霞万里。
他先往夏韵间地牢走了一趟,看守的秋官一见他,照旧露出为难神色:“少司寇,您又来为难属下,另一个少司寇交代了,肃霜秋官只有他能审。”
季疆有些不耐烦:“都关两天了,怎么不见他审?我进去看看都不行?”
别说关两天,为了杀拗性,囚犯进地牢先不声不响关几个月很常见,还有关了好几年的呢!秋官腹诽完,赔笑道:“不然您二位商量个对策?别让属下夹中间难做。”
季疆只好去书房找祝玄。
好像就是那天祝玄两个心腹秋官来了之后,他整个儿都不对了,还带书精去了趟慎独宫,出来时一身血,把月老吓了好大一跳。书精被关进地牢后,他自己不审问,连见都不许旁人见,那晚所有的事都被他压下去不许外提,不知有什么打算。
季疆一把拉开书房门,却见祝玄伏案奋笔疾书,头也不抬,语气冰冷:“下次进来前先敲门。”
“你朝我凶什么?”季疆探头看他写的东西,又怪叫起来,“你不审小书精,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干嘛?”
祝玄充耳不闻,下笔飞快,卷宗哗啦啦地过。
季疆叹道:“今天遇到雍和元君,她非管我要小书精,说什么她一心想回仙祠,我又不能说已经关起来了,东拉西扯,说的我口干舌燥。喂,你该审问审问该断罪断罪呀?拖着干什么?”
祝玄还是不说话,他也在想自己到底要拿肃霜怎样。
起初让心腹带着神言卷宗下界,主要是为查明肃霜的真身,没想到不但挖出犬妖这根炸雷,还挖出了怨念操纵者。听到“河神洞府”几个字,他便察觉不对,再之后开启玄听术,听到她和操纵者的对话,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原来那颗怎样也找不到的仙丹就是她。
玄听术没能听全对话,肃霜一向狡猾,很快就躲去神术不起作用的地方,可前面那些已足够颠覆。
是她想杀他?为什么?
祝玄觉着比起谁是不是真喜欢,谁是否真想杀,他还是看得更准的,他实在看不出她有杀他的意思,是她太能装?还是操纵者蛇毒发作的胡话?
作为少司寇,确实该早些审问,早做了结。
可疯犬不甘心,不甘心她带来的这些挥之不去的痛,不甘心她堂而皇之的践踏。
季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祝玄啊,你再这样我可要……”
一语未了,书房外忽然传来秋官的声音:“少司寇,天宫有邀帖递来。”
天宫?谁敢以天宫的名义发邀帖?那个假太子?
季疆一骨碌起身,祝玄已手脚麻利地拆了邀帖,里面果然是请柬,写道重羲太子邀诸神半个月后在轩辕丘玉清园赏花饮酒。
季疆眯起眼:“假太子还把自己当真的了。”
祝玄丢开请柬:“这是探诸神的态度,不理也罢。”
“怎么不理?”季疆手指一勾,请柬落在手上当扇子似的摇,“我还就想去看看热闹。”
他怎的突然要掺和这种无聊热闹?
祝玄讶然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又有秋官脚步声仓促奔来,躬身道:“少司寇,肃……牢里的……属下叫不醒她。”
*
肃霜还在做着莫可名状的怪梦。
她去了好多好多地方,心里想着一定要找到谁,带给她短暂却美好的风和日丽的那个谁。可是越过高耸的山,穿过低洼的溪流,上天入地也找不着他,她停在春日妍丽的辛夷玉兰花林间,对着花朵上滴落的鲜血发呆。
突然间,眼前景象又变了,她站在王城宽阔的大道上,身边人潮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王城好像变了许多,又好像没怎么变,讲戏折子的草棚还在原处,皇宫的彩瓦与红墙却很新,唯有脚下道路还是那么坑洼,她走得快,一个不留神踩进坑里,很快便有一只手扶住了胳膊。
“现在连路也不会走了,来,叔父扶着你。”
熟悉的声音,肃霜抬眼,望见同样熟悉的背影,挺拔如松柏,步伐沉稳,束发丝绳上的宝珠随着动作晃得优雅。
远处人声鼎沸,哄笑叫嚷不绝,她下意识问:“那边是在吵架?”
牵着她走的背影小心又温柔,一路提醒:“左边有坑,你扶着我。什么吵架?那不是吵架,是讲戏折子的。”
肃霜忽然觉得心里特别高兴,前所未有的安心,原来他们真是一个。
她这小半生没遇过多少好事,可能运气都用在这里了,魂牵梦萦,日夜相伴,真是同一个。
他们牵着手在王城慢行,四周灯火如潮,人影幢幢,如梦似幻。
很快到了月老祠,青翠的菩提树上红线似海,随风泛起层层波浪,肃霜握紧他的手,轻声告诉他:“我好想你。”
脖子突然被卡住,那挺拔的背影转过身,漆黑的眼里充满了恨意,刀一般扎向她。
锐利的风声灌满耳朵,肃霜一下回到了慎独宫那座昏暗空旷的大殿,脸被祝玄牢牢掐住,迫她看着水镜里飞速流逝的两百年。
“我要你一个不漏地看完。”他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恶意,“谁是你的犬妖?”
他高高在上鄙夷她的小心思,毫不留情撕碎她那点儿自欺欺人的希望,不给她留苟延残喘的机会。凶兽幽冷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在说:你怎敢这样践踏我?真是不知死活。
身后有谁牵了牵袖子,又有一双一模一样血淋淋的眼睛凑近了看她,低声道:“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是她又错了,就像妄图寻一场风花雪月来填补空洞,一样的错事。
她总是做错,她只想喘息一下罢了,舍不得难以握住的暖意,她要是生得铁石心肠该多好,像师尊说的“不当一回事就不是事”,她一定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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