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他们便离开芸苔镇,一路北上。
因为行进速度缓慢,所以花了十五日才到达漓州洛安城的城郊。
这一路上,姜暖从胡大夫的口中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五年前,这位安王世子沈晏带了一小队骑兵追敌至青罗城外的鬼哭林,但遭遇了敌人的埋伏,被逼迫至鬼哭林的一处峡谷深处。
温岫将军第一时间率兵赶去救援,本以为里应外合能顺利脱困,谁知道这只是对方设下的一个陷阱。
南疆人以沈晏等人为饵,只等温岫的援军到来后,隐藏在最外围的军队直接将所有人围困在峡谷中,后直接将两边的山头炸平了。
滚落的山土碎石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近三万人马,除了沈晏,无一生还。
而青衣,作为潜伏南疆的暗探,涉嫌捏造敌情,误导沈晏轻敌,以至于最终造成平南军近三万人的伤亡,大昭还因此损失了第一女将军温岫。
可青衣于四年前就已经被大理寺宣布死亡了。
而她,之所以被沈晏怀疑,是因为当年青衣的尸体辨认得有些仓促,那些罪证就像是被提前准备好的一样。大理寺匆忙赶在了皇帝下令的最后期限内结案,且结案第二天尸体就在乱葬岗被野狗啃食得干干净净。
此后还被勒令翻篇,不可再提。
这其中,定有隐情。
虽然姜暖目前是青衣的可能性很大,但纹身和眉尾的小痣是可以伪造的。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熟悉青衣的人。
因为天衣阁里没有留存青衣的画像。
大昭暗探行事隐秘,除了画像便只能依照身上特殊的刺青才能辨认,每一名暗探的刺青形状,大小,位置皆有出入,只有负责纹刻的师傅才清楚。
而恰好,这两位负责给青衣纹刻的师傅在这事儿过去没多久就死了。
“死无对证啊……”
那很倒霉了。
还不等姜暖松口气,沈晏幽幽地来了一句:“谁说死无对证的?”
嗯?
姜暖抬头看向胡谯,胡谯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
“凡是,总有意外嘛……”
呵,不早说。
这个意外,就是曾经在青罗城任职的周正。
之前负责抓捕青衣和最后打捞到青衣尸体的就是他,因为这件事破案有功,被调去青州做了个通判。
也是巧了,当年写验状的仵作几天前被沈晏的手下找到了。
根据仵作所说,当时打捞上来的尸体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清面容。身上的伤痕都基本对得上,但是后腰处的皮肉却被平整地剜下来了,根本无从得知那个部位是否有刺青。
如此一来,通过后腰刺青来辨认的方式就行不通了。
最后,是一个小衙差在整理尸体遗物的时候,看到了从那女尸身上搜到的一条蓝色的手帕,上头绣着一朵六瓣的海棠。
说是之前追捕青衣的时候,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她之前为了捡回这条手帕,还差点被射中一箭,最后慌不择路跑到了青罗江,在情急之下选择跃江遁走。
如此一来,才确认了青衣的身份。
小衙差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奖赏,买了酒请他喝,还乐颠颠地同他说,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以前刚来的时候,捡到过周县丞的香囊。
那香囊上就绣着一模一样的六瓣海棠,可惜后来周县丞就不戴了。
仵作当时也喝得晕晕乎乎的,只当这小子编瞎话。后来不久,小衙差办事不力被打了板子,没几天就去世了。
仵作听说了这事儿,当时一身冷汗,明明是三伏天的季节却感觉如坠冰窖。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在补屋顶的时候莫名摔了下来,瘸了一条腿。
后来他连夜收拾东西,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期间还改了名字,利用乞丐的身份四处流浪。最后在幽州饮马县找了个喂马的活儿,勉强安稳下来。
没想到会被沈晏找到。
沈晏又根据这条线索,挖到了周正和青衣曾有过一段情。
所以,他们现在就是在去青州的路上。
见到周正,就可以验明正身了。
姜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有一种慢刀子割肉的感觉。
这一路上马车还非常不平稳,路面稍微不平就把她颠得七荤八素的,身上没有哪处是不疼的。
但好在吉人天相,她的每个骨头都没长歪,并且恢复得很快。
每次她快要被颠死的时候,沈晏便哒哒哒地骑着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
冷冰冰地说一句“你挺难杀啊。”又扬长而去,留给她一个嚣张的马屁股。
“……”
我真要嘎巴一下死了,你又不高兴了。
姜暖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目前,经过十几日的休养生息,她已经能下地活动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自如。
一路随行的胡大夫,每日总要感叹一番,这恢复速度比大多数从军的男娃还快,不太像一个孱弱的寡妇呐。
每当这时候,沈晏总会投来别有深意的一瞥,而姜暖心头也会莫名一跳。
眼下只等绕过这座山就到了洛安城,谁知这时候却出了点小状况。
在前方领路的手下突然掉头,勒马停在沈晏跟前,发梢上全是氤氲的水汽。
“世子,前面官道堵塞,马车过不去。”
姜暖将头探出马车,只见迷蒙的雾气前方是黑黢黢的一坨伫立在官道上,兴许是山体滑坡。远远听着,好像有人在用铁锹挖掘,不时传来石头与铁器的碰撞声,还有交谈声。
不一会儿,有人步履匆匆而来,腰间挂着一把刀,头戴官帽,衣服上是大大小小的泥点。
“近日多雨,前方有碎石泥土正在清理,若是赶时间可下马步行,若是不赶时间,还请稍等。”
来的是洛安城内的衙差。
这衙差看着年纪不大,微含着胸,肩膀内扣,说话的时候手不自在地放在肚子前方搓着,一看就是个青茬子。
“天黑前能清理出来吗?”唐田问。
那衙差红着脸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今日恰好衙内的师哥们都出去办差了,就我和师父俩人在……”
他还未解释完,就听见远方传来一道气势磅礴的声音:“棒槌好了没!赶紧回来帮忙!”
“哎来了……”应完,衙差小哥撒丫子就往回跑了。
“棒槌!问你话呢!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不知道应声儿呢!”
“哎来了、来了。”没一会儿,人就消失在远处的雾霭里。
“……”
他们这一行共计十来个人,四匹马,一辆马车,三辆货车。人倒是可以先进城,这三马车的箱子得安排人守着。
但沈晏似乎并不这样打算,他吩咐了几个人去帮忙清理官道,剩下唐田和唐枳在道路一侧较为平整的地方清理杂草灌木,便于搭建临时帐篷。
姜暖从马车上下来,扶着马车绕圈散步,开始简单的复建。
胡谯探出头来叮嘱了一句莫要勉强,便下车找唐枳要纸笔。
说是进了洛安,他就要取道回青阳县了,出门大半个月,家里只有一只小狸奴,他放心不下,得早点赶回去,干脆趁这个机会将后面疗养的方子准备好。
竟还是个铲屎官。
姜暖撑着马车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大概绕着马车走了十来圈,才停下来。一路上快被颠散架的骨头,这会儿终于有了归位的感觉。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帐篷内亮起了一盏灯,唐枳抱着手靠在一棵树前,眼睛盯着姜暖所在的方向,耳边是唐田叽里呱啦的声音,手里提着一只要死不活的鼹鼠往他脸上凑。
帐篷里,沈晏正在油灯前阖眼假寐,熏香的青烟袅袅地拂过他的脸庞,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胡谯伏在小几上书写,不时停下笔来挠眉心。
虽然已近年关,气温寒冷,但仍能听到四周有乌啼虫鸣。
浓雾渐起,一滴雨水跨越万米高空,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和五彩的树叶落到姜暖的眉间。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是多么适合逃跑啊。姜暖心想。
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遗憾地将目光从黝黑的树林里收回来,正准备进马车里歇会儿,却听到胡谯招呼她过去。
姜暖回首,正好和睁眼的沈晏对上了视线。
这几日她穿得仍旧是守孝的素衣,因为不会绾发,乌黑的长发便随意散在肩头,长时间没打理而显得乱糟糟的。
发髻上因为孝期所佩戴的白色绢花早就不知所终,这打扮再配合上她病怏怏的面容,活像个山野中的女鬼。
此时女鬼因为不良于行,正走姿诡异地朝着某个方向挪动。
唐枳和唐田在旁边行注目礼。
沈晏则不忍直视地重新闭上了眼。
……
黑夜会放大内心的恐惧,当视野被剥夺后,对声音便格外敏感。但淅淅沥沥的雨声刚好掩盖了细微的异响。
布料悄然拂过草丛,擦过树枝,厚实的鞋底陷入淤泥,留下大大小小的泥坑。呼吸声被极力压低,雨水在剑刃上跳跃。弓箭手搭弦,挽弓如满月,寒芒悄悄破开黏稠的黑夜,如无常的勾魂锁攀附上姜暖的脖子。
或许是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姜暖倏然停下,在距离帐篷几步远的距离伫立。唐枳和唐田则同时亮出武器,警惕地看向四周。
破空声接踵而来,姜暖下意识一个后下腰,奈何她忘记自己现在还是个大病后都没痊愈的伤患,腰部的不适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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