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姜晚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褪色的"红星"商标，铁皮边缘已经有些生锈。
"这个回纹样式确实不错。"她凑近林夏正在修改的设计稿，茉莉茶香从搪瓷缸里飘出来，"不过金色线条可以再细一些，要那种若隐若现的感觉。"
林夏立刻用橡皮擦去部分线条，铅笔在硫酸纸上重新勾勒。
周叙白站在她们身后，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忽然伸手点了点商标右上角："这里加一颗小五角星怎么样？既呼应'红星'的名字，又不会太直白。"
姜晚星转头看他，发现他下巴上有一小块没刮干净的胡茬。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里还残留着方才他衬衫领口擦过的触感。
"好主意。"她迅速转回头，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色马克笔，"用暗红色，不要正红。"
三人正专注修改，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
财务科的王主任探头进来："姜总，上个月的报表..."
"下午再说。"姜晚星头也不抬，马克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等门重新关上，周叙白忽然笑起来："姜总现在很有领导派头啊。"
姜晚星白了他一眼，却看见他端起那碗还没动过的豆腐脑递过来："快凉了。"
她接过碗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她差点打翻碗。周叙白似乎没注意到，转身从公文包里又掏出一叠文件。
"说到市场数据，我有个想法。"他将文件摊开在桌上，上面满是手绘的表格和曲线图，"国内饮料市场现在被进口品牌占了先机，但东南亚那边..."他指着一条上扬的红色曲线，"华人多，又认老字号，我们的红星牌完全可以打进去。"
林夏惊讶地抬头："出口？我们厂连省外市场都没打开过。"
"正因为如此。"周叙白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亮，"现在政策鼓励出口创汇，东南亚华人怀念故土味道，这是绝佳时机。"
姜晚星放下豆腐脑碗，仔细翻看那些数据。周叙白的字迹工整有力，每个数字后面都标注了来源。她注意到有些数据旁边还画了小问号，显然是反复核对的痕迹。
"这些数据哪来的？"她指着一页标着"新加坡1981年饮料销售统计"的表格。
周叙白摸了摸鼻子："我大学同学现在在外贸局，昨晚特意去他家抄的。"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广播里《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歌声飘进来。
姜晚星看着眼前这个衬衫皱巴巴的男人，他眼下的青黑显示昨晚肯定没睡好。
"需要多少启动资金？"她突然问。
周叙白立刻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预算表："前期市场调研和样品改进大约五千，如果..."
"批了。"姜晚星打断他，"但包装设计必须过硬。"她转向林夏，"三天能出成品样稿吗？"
林夏咬着嘴唇点头："我今晚就加班。"
周叙白突然抓起那瓶可口可乐："这就是我们的参照物。"他晃了晃所剩不多的褐色液体，"洋汽水的包装和营销确实有一套，但我们的优势是文化底蕴。"
姜晚星接过瓶子，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斑。她轻轻旋转瓶身："红星牌酸梅汤...要让人一看就想起小时候的味道。"
"就是这个感觉！"周叙白激动地拍了下桌子，搪瓷缸里的茶水溅出几滴，"我们可以设计系列怀旧包装，用老商标元素..."
三人的讨论越来越热烈，不知不觉已到中午。
楼下食堂飘来饭菜香时，他们面前的设计稿已经布满修改痕迹，周叙白的预算表上也添了许多新数字。
"先去吃饭吧。"姜晚星站起身，突然一阵眩晕。她扶住桌沿时，周叙白的手已经稳稳托住她的肘部。
"低血糖？"他皱眉，"你早上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姜晚星挣开他的手："只是起猛了。"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的确良衬衫传来，让人莫名安心。
林夏识趣地先出去了。
周叙白从抽屉里摸出一包大白兔奶糖，剥开一颗递过来："先垫垫。"
姜晚星接过糖，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子。她想起厂里人说周叙白经常下车间和工人一起干活，看来是真的。
"谢谢。"她含着糖，甜味在舌尖化开，"对了，东南亚那边语言不通怎么办？"
周叙白神秘地笑笑，从公文包底层掏出一本皱巴巴的《马来语速成》："学了两个礼拜了，现在能砍价。"
姜晚星忍不住笑出声，这是她这周第一次真正开怀大笑。
周叙白看着她，眼神柔和下来："你笑起来好看，平时应该多笑笑。"
办公室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稠密。
姜晚星转身整理文件："下午开个全厂会议，讨论这个计划。"
午后时光燥热，时间也一天天过得很快。
周叙白走的那天，天空下着小雨。
姜晚星坚持要送他到机场，雨水打在吉普车玻璃上，像一串串透明的珠子。
"这是整理好的市场调研问卷。"姜晚星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我托外贸局的熟人翻译成了英文和马来语。"
周叙白接过纸袋，手指在封口处摩挲了一下："你想得真周到。"他的目光落在姜晚星微微泛红的指节上，"昨晚又加班了？"
姜晚星把手缩回方向盘："林夏的设计稿最后修改了几处细节。"她顿了顿，"新加坡那边联系好了吗？"
"老陈介绍了个当地经销商，姓林，祖籍潮州。"周叙白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说是对大陆来的老字号特别感兴趣。"
车子在虹桥机场停下时，雨已经小了。周叙白拎着那个印有"上海"字样的旧行李箱下车，转身想说些什么，却见姜晚星已经摇下车窗："每天一通电话汇报，国际长途费从你差旅补贴里扣。"
周叙白笑起来，眼角挤出几道细纹："姜总真会精打细算。"
三天后，新加坡牛车水的茶室里，周叙白正对着满桌的饮料样品发愁。林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手指关节粗大，说话时总喜欢挥动手臂。
"周先生，不是我泼冷水。"林老板推过来一瓶当地产的酸梅汤，"马来西亚人的口味偏甜，你们那个配方太酸了。"
周叙白拧开瓶盖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他想起临行前姜晚星的叮嘱："传统口味是我们的根，但也要适应当地市场。"
"林老板，如果我们调整甜度，包装设计保持不变..."周叙白从公文包取出林夏最终版的设计稿，"您看这样的产品有市场吗？"
林老板扶了扶老花镜，突然用潮州话惊呼："这个红星标！我小时候在汕头见过！"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设计稿上的金色回纹，"就是这个金色，我阿嬷的嫁妆箱子上也有这样的花纹..."
周叙白眼睛一亮，立刻拨通了国际长途。电话那头，姜晚星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甜度可以调整，但必须保留原有的乌梅香气...包装？林夏正在做最后校色..."
通话结束时，周叙白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茶室老式吊扇吱呀转动，却驱散不了赤道地区特有的闷热。他翻开笔记本，在"口味调整"后面打了个勾，又在"渠道谈判"下面画了条横线——明天要去见新加坡最大的连锁超市采购主管。
当晚，周叙白在下榻的旅馆里接到姜晚星的第二通电话。
"有个坏消息。"她的声音异常清晰，显然是用了单位的专线，"轻工局那边说我们的出口资质还差一个章，最快也要下周..."
周叙白看着墙上挂历用红笔圈出的日期——距离预定上市时间只剩九天。他咬了咬牙："我先谈下订单，资质后补。这边华人圈讲究人情，林老板答应帮忙引荐几个大客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风险太大了，万一..."
"相信我。"周叙白打断她，手指缠绕着电话线，"我在鱼尾狮公园旁边的百货公司看到日本饮料的铺货，我们的包装设计比他们更有文化底蕴。"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听见姜晚星轻轻叹了口气："需要什么支持？"
"让林夏准备一套设计理念的英文说明。"周叙白翻着日程本，"还有...我想你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两个人都愣住了。电话里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
"我是说...想你们的决策效率。"周叙白慌忙补救，"这边办事太慢，一个报价单要等三天..."
"知道了。"姜晚星的声音忽然变得公事公办，"明天上午传真给你最新成本核算。"
挂断电话后，周叙白在阳台上抽了半包烟。新加坡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霓虹灯在远处闪烁。他想念上海办公室那个总飘着茉莉茶香的搪瓷缸，想念姜晚星低头看文件时垂落的发丝。
第二天上午，周叙白穿着西装走进莱佛士商场办公室。超市采购主管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华人，正在翻看林夏的设计稿。
"很有东方美学。"主管推了推眼镜，"但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洋气的东西，你们这个...会不会太传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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