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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濯枝雨

小说:

我佛不渡癫公

作者:

仰玩玄度

分类:

穿越架空

《我佛不渡癫公》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如海到四季园时是傍晚,霞光半现,还有一截断虹挂在园中阁楼西檐的璆琳瓦片上。

昨夜一场濯枝雨,星闱枝花尽落,四季园这次没搭棚子,自然也没能幸免于难。门大敞着,从前被大行皇帝爱怜的花都碾落成泥,哀戚戚地铺就一地浮翠流丹堪称糜艳的衰败,像是给青石径盖了一被敛衾。

“天子御园,阑入者死,阑入者死!”

一道亮嗓,如海打眼往左,黄花梨福禄寿站架上的“门童”目光随他,一只极艳丽的凤头青羽白玉嘴儿鹦哥。

据说是檀千岁养了七八年的小东西,大名“惊叫唤”,一双贵足曾误把大行皇帝头上的白玉冠当站架。大行皇帝没把它扒皮,说檀千岁难得养个小玩意儿。

这鸟漂亮灵动,可惜如海这会儿没心情欣赏,余光撇回来时人已经轻步掠了过去。

“来人!来人……”

惊叫唤扯着嗓子扑棱,细金脚链撞得叮叮响,但园子里的专司宫人和司礼监一干人一早就被撤下去了,没人应它。

如海也因此一路畅通。他第一次进入这儿,不识路,好在园子修得方整,绕过层叠的花圃就能瞧见最里头的雕花木门。他穿过去,后头是瓣状浅池,满池云烟,居中伫立三层阁楼,粉墙璆琳瓦,黄幔飘摇,是大行皇帝在丰成元年下旨仿样莲台芍药花所建。一楼挂的是块草书匾额,“莲台”二字惊蛇入草,足见功力。

过廊桥,上二楼,只有旁室敞着门。如海轻步靠到门前,一打眼儿,堂上立神主,挂一幅大行皇帝像,供案上铜炉里的三炷香只剩一小捻儿,边上摆着一只藤编花篮,粉蜀葵、榴花、粉白萱草、重瓣栀子和菖蒲,时兴的端午景。

但已有枯萎之状。

这是两日前大行皇帝亲自装摆的,如海记得那天傍晚檀千岁接过花篮时朝大行皇帝笑了,那张脸上朦胧不清、常年存在的薄雾瞬间散开,真像个没有心机的孩子,大行皇帝则是一位兄长,应景地把一朵粉蜀葵簪在千岁的鬓边。

晚膳时,大行皇帝在慈安宫遇刺,因为太过遽然,没来得及对千岁告别。

飞鸟掠檐,如海回过神。

此时堂下跪了个人,竟未服斩衰,穿的是件天缥色,下摆柔顺的旋铺在蒲团上,银绣缠枝宝相膝襕活泛精致,当真像在云水上绽放了,长发让木簪挽了个髻,半散着,是挂在水心柳枝儿上的一匹缎。

“千岁。”如海呵腰。

“来得迟了些,”檀韫说,“这经我都多念几遍啦。”

檀韫说话轻,却不柔,是那种习惯了别人提耳听的语气,恍惚间如海又想起那年在冷宫宫墙边,杌櫈抬着檀韫经过,一声轻飘飘的“绞杀”结束了欺凌殿下和他的恶奴性命,给了他们新生。那之前他夜夜都在对天地磕头,檀韫是他终于求来的菩萨。

“别杵着挡光,”檀韫说,“进来吧。”

如海匆忙应声,轻步过去跪下,将怀中的紫檀两撞提盒放到地上,朝神主稽首三拜,而后侧身对檀韫说:“殿下吩咐奴婢给您送东西过来。”

檀韫捻着菩提念珠,没有说话。

如海低头将提盒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株花,粉瓣黄蕊,奇特秀丽,莲台芍药下还压了张洒金笺,一笔颜体,写着“修德街碧华巷惠王府”。

修德街坐落在城西,在雍京占着个“西贵”的名头,住的都是达官显贵,新修的惠王府也在那儿。

殿下将这小笺送来的意思很明显,但如海寻思殿下这是一时着急想岔了,从前权势煊赫的主哪怕甘心做个林下神仙,也绝不会是在惠王府,这与折辱无异。

那面上果真露出诘笑,如海不禁讪然,还没来得及说话,琵琶袖在眼前一晃,花被拂进两步外的铜盆里。纸灰里瓮着的小半根燃木被兜头砸中,“噌”,他的心也跟着火势惊跳起来,喃道:“这是今年品相最好的一株了。”

殿下呵护如宝,他本以为是要送到御前博圣心一乐,没想到是要和大行皇帝一争。

果真惨败。

檀韫拂开小笺,第二层放的是白瓷杯,榴花酒,惠王讲究,赐鸩也要附美节令。寻常饮尽杯中酒,他从袖袋中取出巾帕擦掉唇上的酒液,说:“去吧。”

如海颤声应答,提盒起身,檀韫轻轻闭眼,不过三两日,那张脸已经是受过磋磨的白玉,只剩漂亮精致的形状,再无温润剔透的光泽,唯独眉心红痣仍旧赩然,是颗血钉子,正杀在他心尖。

膝盖“砰”地跪下去,如海说:“求您,给殿下留句话?”

“他想把我摘下去,震慑司礼监,给内阁抬身价,这是他更喜欢的朝堂布局,雷霆手段还是操之过急,我不置评。”檀韫淡声道,“我先做潜邸伴读,后任司礼监掌印兼提督缉事厂,陛下于我有年少相伴的情,提携倚重的恩,我非大雍臣,此生只愿居一座莲台,奉一位君主。此行不为伏诛,只求殉主,惠王不必挂怀。”

如海心中万言,但也只能沉默哽咽。

大行皇帝升遐第二日,有人瞧见千岁往慈安宫去了,身后的长随捧了把弯弓。如海匆忙赶到时,慈安宫外跪了一地,千岁坐在殿门外的玫瑰椅上,正前方的一面绣墙钉着千疮百孔的太后,其中一箭对准了太后的眉心,但力道留了情,因此只是射进而非射穿,卡在箭镞与眉心血洞间的是檀韫的白玉扳指。

血溅得到处都是,千岁干净地坐着,没沾上一点,可那一箭其实将他也钉死了,所以他回到莲台后遣散宫人,跪坐念经,最后毫不反抗地饮下毒酒。

千岁不需要大行皇帝的告别,在他心里,他们只是暂别三两日。

“千岁当年救了殿下和奴婢,几番扶助,奴……”如海愧怍至极,泣不成声。

檀韫说:“惠王是陛下没有犯错的兄弟,任人糟践是损害陛下的颜面,那会儿帮他一把也有好处,后来扶助也只是多方权衡利弊的结果。既是两相利用,就不必矫情感情了,用一句‘时也,势也’结词,你我都体面。”

有时话越轻巧越臊人,如海再不敢待下去了,泥首三拜,“千岁之恩,奴婢万死难报,只求下辈子给您做牛马,高处驮着您,低处为您剐一身肉,以偿报今生!”他摸一把眼泪,慌乱地退了出去。

脚步声逐渐消失,檀韫捻珠的手突然一颤,因为刺疼慢了下来。喉头不断涌出甜腻的腥锈气,他默完最后一句,抬指抹了下唇角,满指湿热黏腻,不由睁眼看向画像,“到底是毒,还是砭骨锥肤的呀。”

大行皇帝朗笑着看他,还是从前吞花卧酒的模样,却不再回应。

“咚!”

檀韫摔倒在地,喉间几番哽咽,毒血逐渐洇湿脖颈。他这一生,从穷巷子里的“小野种”到帝王身侧的“九千岁”,也算精彩,可若陛下还在,他们日日伴着到老,他临死前才真的肯说一句“无憾”吧。

眼泪从眼角滑过鼻梁,画像愈发模糊,檀韫闭了眼。

但他没想到还能睁开。

睁眼看见自己横躺在地时,檀韫难得无所适从。这视角正是从廊上的半空看过去的,人死后果真魂魄离体,要在故地飘荡一会儿,听家人哭丧?

可他的“家人”基本都死光了,大可省了这一步,他想快些追上陛下……要往哪边跑呢,檀韫试图挪步,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殿下,您怎么来了?”

底下传来如海的声音,檀韫的“身体”转不过去,只好稍微侧一下头,把眼神撇过去。

惠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廊桥上罚站了,服斩衰,容色苍白但尤为俊朗,傅氏出美人儿,这些皇子皇孙样貌都不差。他挥退如海,仍然怔立在桥上,眼眶通红地盯着二楼,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

对惠王,檀韫说不上怨恨,诚如先前所说,他当初救惠王并不是纯粹发善心,自然也不奢望对方将他认作恩父。但哄骗之账不能不计,这位豺狼扮作猫,当面柔顺可爱,背地里却是一心掰成两瓣儿使,把内阁的梯子也踩稳了,很有出息。若陛下还在,他必得要撕烂那张假面具,把人一脚踹回泥沟,摔个粉身碎骨。

养狼为患,他要自省,狼也得弄死啊。

只是如今,他是真没那心气儿,也不能这么做了。檀韫收回目光,忽听一阵脚步声跺来,整齐、迅速,一脚下去好似地动山摇。

国丧期间,谁敢在宫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宫中噤——”

戛然而止的斥声打断了檀韫的思索,他竭力一瞥,园门前血泼青砖,一双黑靴从如海涌血的脖颈边转过来,踏入四季园,垂在脚边的刀尖步步滴血。

一队人在宫道上排列开来,不戴兜鍪,皆穿半臂黑甲,腰间配刀,冷煞肃然,不是禁卫军和锦衣卫。

进来的那人应当是首领,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但杀气逼人……鬼。

檀韫眼神一晃,避其锋芒,瞧见下头的惠王一副惕惕然的模样,显然也在意料之外。

哦?

首领走到惠王面前,只怪异的沉默一瞬,还在滴血的横刀一转,遽然当胸捅穿惠王。这一刀又快又狠,惠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又被戳葫芦串似的摁着连捅了几刀!

沉默的崩溃,冷静的疯狂,削西瓜似的让血滋糊啦的脑袋落了地……砰,刀尖将脑袋钉在桥上!

檀韫见惯了血腥,倒没对这出血肉拌脑浆的菜码呕出来,只盯着那煞神,思绪杂乱。

杀意滔滔,恨意冲天,这是大行皇帝的哪位忠臣?

不,不对。

大行皇帝子嗣凋零,唯一在世的小皇子是陈阁老的外孙,若小皇子御极,必得倚赖陈氏外戚,等小皇子到亲政的年纪,若是个没出息的,大雍说不准就要改姓。诚然,傅氏还有三位有资格继位的子嗣,即大行皇帝的九弟惠王和秦王府的两位堂弟,但秦王府早已迁居北境,王爷疯,二爷瞎,都指望不上,只剩惠王是最合适继位的。因此,这人若忠,就不该杀惠王。

再者,天子新丧,宫门戒严,这支队伍能够在惠王发现前阑入,还顺利来到了东苑,在宫内一定有内应。若说陈氏不甘将皇位拱手让人,又忌惮惠王上位后会对小皇子不利,于是先一步翻船是有可能的,但于情于理都不至于这般血腥手段。这么一看,虽然无法确定此人是否与陈氏相干,但他和惠王应该是有私仇。

檀韫思忖间,那煞神已经继续往楼上来了。

人从楼梯口拐过来,檀韫眼尖地发现对方的手竟然颤抖起来,已然是兴奋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是了,陛下一去,杀他俨然成了一种新风尚,于公,一朝天子一朝臣,于私,作为提督缉事厂,没人恨他说明他不够勤勉尽责。

可惜,来晚了呀。

檀韫一边感慨,一边毫不避讳地瞅着煞神,一步步的近了,兜帽下的一小截脸也变得清晰,唇猩红,下巴极白,像那种常年没见过日光的白,森森的,比他还像个鬼。

煞神在门前停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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