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杰干脆加入了他们，四人坐在一起。她轻声安慰诸今尽：
“小朱没做什么，只是被带去调查一下。顶多一两周，就会放出来的。”
“那……爸妈呢？哦，还有他女儿。”诸今尽声音发紧。
“放心，女儿在她前妻那边。他爸妈也有人照顾。”明杰顿了顿，压低声音，“就是他妈妈……状态不太好。毕竟公司法人是小朱。”
诸今尽的指尖微微发颤。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节骨眼提出分手，也许真的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在朱翔身上。他此刻一定孤零零的，谁都靠不上。明杰见他攥紧的拳头，正想伸手覆上去，不料方宇钦与她几乎同时动作。
她的手慢了一步，正好触上了方宇钦的指节，微微一顿。
方宇钦与她视线相交。
他的眼神里有着莫名其妙的警告意味，明杰读懂了，他不让自己多说。确实，事已发生，讲这些也不过让诸今尽徒生烦恼。她喝了口水，讲：“年底嘛，我身边很多人也都接受调查了。”
“真的？”诸今尽怔怔地问。
“嗯。”明杰点头，但目光忍不住又落回方宇钦的侧脸。那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再次袭来——她绝对在哪儿见过这个男人。
“我有他女儿微信，到时候我也可以陪陪她。”
一时间没人搭话，M和他们不熟，只是暗中观察着，方宇钦不停给诸今尽夹鸡肉，明杰犹豫再三，放下筷子，对诸今尽讲：
“晶晶，其实，毕业后，我们这几个老同学私底下关系都疏远了。”
诸今尽抬起头。
“我们还保持联系，其实全是因为你。”
方宇钦盯着她。
“你一直是那个最念旧情的人，在国外给我们寄明信片，寄礼物，关心着所有人的生活。你对别人太好了。晶晶，其实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你对他那么好。”
方宇钦频频点头，给明杰夹了一筷子。
M也插话了：“是啊，朱翔其实不是什么好人。”
诸今尽低下头，没有反驳。这顿饭本是庆祝他恢复单身的，怎么偏偏变成了这样的气氛。这下他又觉得有些抱歉，便换了话题，对M道：“明杰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也算青梅竹马了。”
M扬起眉毛：“明杰，你一个女的怎么和俩gay混那么好？”
“哎，小时候没性别意识，等有了才发现，晚了，已经成为湾仔码头了。”
“明杰你是菩萨啊。你知道我们这种人，小时候都没朋友的，都是被霸凌的对象。”
方宇钦点了点头，难得主动接话：“是啊。小孩儿会天然地霸凌跟自己不一样的人。”
三人愣了一下，齐齐看向他。“你被霸凌过？”“真的假的？”
面对三人的目光，方宇钦看向了诸今尽，讲：“我从幼儿园一直被霸凌到大学毕业。”
“草，为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方宇钦想了想，淡淡道：“主要是喜欢藏我的东西，骗我说是自己忘了。有时候十几个人会串通起来，骗我说下节课是体育课，上课铃响，就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上，跟老师说我记错了。”
“卧槽！”诸今尽一拍桌子，怒目圆睁，“什么鸡把学校？可惜我不认识你，不然我把你整个班级的人都骂一遍！”
方宇钦看着他，嘴角勾起。
“你别笑，我说真的。”
他当然知道诸今尽说的是真的，因为他确实那么做了。
那时候，方宇钦上小学一年级。
在陌生的环境下，所有人都在迅速结交新朋友，唯独他，在努力记住每一张脸。班上很快有人发现了他的“弱点”。一切先是始于一次小小的玩笑。
张三说：“我叫李四。”下节课，真正的李四跑来告诉他：“我是张三。”
方宇钦终于以为自己有了朋友，一遍遍记他们的长相和名字，然后搞成大乌龙。那群人看他记忆混乱，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吸引了更多人加入，最初的小玩笑，渐渐变成了全班参与集体霸凌。只要他一当众出糗，整间教室就会哄堂大笑，包括老师。
方宇钦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他爷爷耳背，为了他，一把年纪还在外面做工挣钱。学校里出了事，爷爷只会拍拍他的肩膀，说：“跟老师讲，老师会替你主持公道。”
可他不是成绩好的小孩，老师怎么会在乎他呢？
那天，方宇钦在被骗去操场后，放弃了所有的挣扎。他干脆就逃了课，坐到花坛边上，低着头闷坐着，被世界遗忘。最令他难受的，不是被骗，而是在这一刻，班级里没有人在乎他到底有没有回去。
刚好那会儿是三年级的体育课时间。诸今尽躲在队伍后头混日子，正想着怎么偷懒，忽然一个转身，瞥见方宇钦孤零零的身影。他他皱了一下眉，三两步跑过去。
“哎，你怎么不去上课啊？”
方宇钦咬着嘴唇，不吱声。
“你逃课啊？”诸今尽干脆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你爷爷会伤心的哦。”
“嗯。”
“虽然成绩不好，但还是要当个乖学生吧？”
诸今尽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居高临下，只是关心。方宇钦犹豫再三，不知道如何开口，眼泪倒是出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哭，表情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诸今尽愣了愣，伸手抹了把他的脸，问：
“班级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嗯。”
“谁？”
“所有人……”
那一刻，诸今尽脸涨得通红，血一下涌上脑门，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个小孩继续待在这里。
于是他拍了拍膝盖，站起来：“走！晶晶哥哥带你去喝奶茶。”
他已经是初三生，对学校里的每条小路都门儿清。他绕到教学楼后的那扇铁门前，踩上花坛，一脚蹬上铁门，整个人颤颤巍巍地翻了出去。当然，落地时还是屁股先着地，发出一声闷响。
“嘶……痛痛痛……”他小声抱怨，但马上又抬头，朝方宇钦招手，“快点！”
下一秒，方宇钦抬脚，像只安静的豹子一样，腾空跃起，手一抓栏杆，轻松翻了过去。
诸今尽看呆了：“哇！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方宇钦睫毛还是湿漉漉的，但此时绽出了个笑。
两人手牵着手，经过那个必经的小花园，走向另一片街区。诸今尽说：“我们附近还有个小学，你可以转去那儿。”
“不要，我要和你上一个学校。”
诸今尽跟个小大人一样，握紧他的手：“那你就要努力啊，我妈妈让我考市重点中学，初中我就不在这里读了。”
“我也考。”
“真的？很辛苦的哦。”
“我可以……”方宇钦也捏紧他的手。
在他眼里，这是两个第一次约会，那会儿，一个人七岁，一个九岁。两人喝着劣质的香精奶茶，走过长长短短的街道。周围有风，有车，高楼林立。一切是那么的令人目不暇接，宛如一个个五彩的气泡，在方宇钦周围升起，破裂。
世界从未如此绚烂过。
他牵着诸今尽的手，走过一望无际的草地，走过遮天蔽日的森林，走过虚无的地平线……一节课只有40分钟，但是幼时的方宇钦，觉得他和诸今尽走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他从青涩的幼童，走向了一个情窦初开的自己。而牵着他往前走的，是诸今尽。
“晶晶哥哥，你将来想做什么？”
“不知道。”这个问题向来把诸今尽难住，他搞不懂怎么其他人都知道未来职业，都这么目标清晰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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