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似乎非常漫长,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天下黔首,恐怕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经历今年这么多的事。
自秦始皇三十一年,大秦物价从一石谷不足五十,突然飙升至一千六,天下黔首的日子就已经很不好过。
他们不明白,日子都这么难过了,之前在休养生息的秦始皇在看到物价飙升之后,居然在三十二年重起兵锋,重开徭役。
无数黔首死在了长城脚下,百越山中。
后世历史学家根据出土秦简,对于此时大秦的徭役兵役情况有两种看法。
一种是秦始皇末年,承担徭役兵役的人数占天下的五分之一,丁男的三分之一;
一种是秦始皇末年,承担徭役兵役的人数占总人口的一半。
无论是哪种,在黔首自实其田后,除了秦地,原六国田地多被豪强勾结官吏掠夺。众多黔首“名义”有田实则良田很少,丁男还被抽调走至少三分之一,却要满足大秦所有的徭役和赋税。
秦始皇一力镇压天下,矛盾隐而不显,但矛盾已经压抑到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爆发的地步。
只是黔首命贱,胆小,哪怕给他吃草都能活。击破百越后,秦始皇重新休养生息,暂停阿房宫的修建,黔首喘了口气,居然开始期盼未来。
在六月时,沛县的黔首还在琢磨如果粟改麦,能多收多少粮食。
这一切期望,在七月戛然而止。
经过三次国丧闹剧后,黔首心中已经惶恐不安。
这惶恐在八月底九月初达到了巅峰,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秦历九月,也就是一年的最末一月,是秋收的重要时刻。哪怕秦始皇再大兴徭役,也会避开九月。
可秦二世却发诏令,征伐天下丁男修建骊山墓。
他要在今年结束前,把秦始皇葬进去。
刘邦不由庆幸,此时自己的官职是仓吏。仓吏只需要守着县仓,不用去抓壮丁服徭役。
刘盈在荒唐的国丧中还每日傻乐傻乐,常仗着自己年幼去小弟家走家串户,嬉笑打闹。
只要声音小一点,谁会管无知稚童在做什么?
九月时,刘盈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
刘邦将刘盈拘在家中,不让他乱跑:“现在沛县黔首都
极其厌恶秦吏,哪怕乃公我都不敢去酒肆。你小心被愤怒的黔首打死。”
刘盈闷闷地点头。
他闷闷地被韩信、刘肥护卫,在三位大儒和曹参、萧何、吕泽家来回游荡。
除了以往张苍和曹参的授课,萧何和吕泽因待在家中无聊,也加入了刘盈的授课。
他们自己的理由是无聊。
刘邦知道不是。刘盈大概也知道不是。
谁也没有揭穿,只是默默地继续过着每日看似平淡的生活。
幸亏他们已经是秦吏,才能继续过着平淡的生活。
刘邦在这段时间唯一做的事,就是把赏赐拿出来,给奚涓、周勃等好友赎买徭役。
《秦律》规定,黔首不想服役可以用金钱赎买。
在秦地,这个规定或许有很复杂的执行标准;在六国故地,有的人想花钱不服徭役也不行,有的人只需要花一点点钱,甚至不花钱,就可以不服徭役。
刘邦缴足了钱款,算是很给大秦面子了。
他能给几个好兄弟付钱,却不能给整个沛县的父老乡亲付钱。
无论是曾让刘邦赊酒的人家,还是会给刘盈塞好吃的小贩,刘邦都没有伸出援手。
他也没这个本事伸出援手。
刘盈还是个孩童,更做不了什么。
他悄悄观察着沛县在秦始皇驾崩后的改变。
路上行人变得稀少;
市集几乎已经不再开门;
傍晚在家门口角抵的少年和孩童们都闭门不出;
原本黔首见到邻里街坊的秦吏时都会亲切打招呼,现在连刘邦都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就算农闲时也有人忙碌的田地,现在明明正值丰收,却很少看见收割的人……
时间接近年末,沉寂变得嘈杂。
刘盈在去上课的路上,总会听到有人指着太阳,指着河流,指着远处巍峨的高山痛骂。
韩信见到这一幕,或许是陪刘盈读书读多了,感慨道:“《春秋》中场景,居然在如今再现。怪不得上面要焚书。”
他说这句话时有唏嘘,还有一点点的自豪。
本来他也是看不到《春秋》的,现在已经读完半本了。
刘盈仰头问义兄:“阿兄,你说他们骂的是始
皇帝还是秦二世?”
韩信先让刘盈谨言,小心被抓去修长城,然后回答:“当然是始皇帝。”
刘盈轻轻点头:“我想也是。”
天下黔首现在所痛骂的,当然是秦始皇。
这不仅仅是因为黔首对皇帝更替不敏感,也是因为秦始皇的存在感太强了。
世人对秦始皇的神化程度,恰似后世的始皇粉——秦始皇无所不能,大秦现在这么混乱,都是他不想让天下好,而不是做不到。
秦始皇巡游路上,连恶神都能斩杀,你说他病得起不了身,导致秦二世矫诏继位,谁会信?
显然,这个刚继位就显示出暴虐之相的秦二世,就是秦始皇专门给天下人选的。
在黔首看来,秦始皇别说病得起不了身,就算眼睛已经闭上了,他身边的人也一定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不敢违背他的意愿。
在世人心中,惧他恨他也敬他。
所以不会有人相信,秦始皇病危时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全部背叛了他。
刘盈自言自语:“从平原津到沙丘足足一百五十公里,从秦始皇生病,到病得起不了身,尚且有好几日的时间。任谁都会想秦始皇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怎么会知道,‘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呢?”
韩信听清了刘盈的话,疑惑道:“什么沙丘?秦始皇不是死在平原津吗?”
刘盈抬起手臂,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天:“我什么都没说。”
韩信无奈:“我耳朵没聋。”
刘肥劝说:“阿兄,你就当盈儿什么都没说,追问也没用。”
韩信虽然心痒难耐,想着刘盈的性格,也只能道:“好。”
刘盈再次仰头看韩信:“阿兄,如果有人告诉你,让天下黔首活不下去和秦二世上位,不是秦始皇不想好好干,而是无能为力,你信吗?”
韩信斩钉截铁:“不信。”
刘肥也赞同:“始皇帝怎么可能无能为力?”
刘盈发出自闷在家中后,第一次畅快大笑。
“没错,后世人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想的。”刘盈笑弯了眼,“他只相信自己。这就是大秦灭亡的原因啊。”
寻什么长生不老药,不如相信后人的智慧
。
汉高祖的继承人还不如扶苏呢,在晚年挣扎了那么久,拖着病躯也要再出关中重灭六国,最后他不也相信后人、相信吕后、相信自己的好伙计们,潇洒地死去?
洒脱点啊秦始皇,自己做不到就痛痛快快交给扶苏,扶苏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吗?天下人不都在夸赞扶苏很能吗?先试试呗。
就算不行,不过也是个二世而亡。
“时势造就英雄,英雄造就时势,但天下大势,不可能只由一个英雄缔造。说白了,还是天下人造就的天下大势。”刘盈对兄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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