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整个人砸在了卫璟的身上时,卫楚的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
他守寡了。
这个力道、这个身量砸下去,就算是寻常人,也定然是经受不住的。
卫楚屏住呼吸,一时间不敢低头去看那躺在地上之人的反应,也不敢乱动。
在死士营中,经常有死士在训练的时候轰然倒地,而往往越是急于扶人起身,越是会导致倒地之人的伤情加重。
卫楚只能暂且静默,凝神观察。
只是等了半天……卫璟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该不会真的……
杨安茹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冲动会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见卫璟直挺挺地躺倒在了地面上,她顿时吓得要死,拎着裙子大步流星地疾走了过来。
“五哥哥!你怎么样?!没事吧?”
整个京中谁不知道她五哥是个可怜的病秧子,走两步路喘不上气,说两句话失去神智,饶是一向严厉的父亲都对他宠溺有加,丝毫不顾及其他几个孩子的感受,生怕卫璟受了委屈。
虽然听闻母亲说,相较于往日,五哥哥的身体已然好了许多,可在全府上下如此紧张卫璟的氛围下,杨安茹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卫楚并未被杨安茹分散注意,他轻轻动了动方才在倾倒的同时,自己紧忙塞到卫璟脑袋下方的手掌,感受到他颈侧的动脉仍旧迟缓却稳定地跳动着时,总算是暂时松了口气。
“世子,可有哪处疼得厉害?我先扶您起身。”
卫楚微微皱眉,忽略手掌上持续不断的刺痛,小心翼翼地伸手挎住卫璟的手臂,作势要将人从地上搀起来。
闻言,僵直地躺在地面上的小世子立刻做出了一副苟延残喘之相,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勉强撑着口气,对几乎要内疚到哭出来的杨安茹说道:“杨安茹,你……是有多巴望着你五哥,咳咳咳……咽气?”
趁他还躺在地上,占据着有利局势,定要抓紧机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先指责这小丫头一番,省得她一会儿便忘了这个教训。
“五哥哥,我知错了,地上凉,你快些起来吧。”
看卫璟还有力气同她讲话,杨安茹紧忙朝他凑了过去,笑嘻嘻地帮着卫楚一起将人扶了起来。
卫璟原先在宫中的时候,便是当今圣上的第五个孩子,巧的是被浮阳长公主领回了镇南侯府之后,按照年岁一排,竟也是府中的第五个孩子,故而排名最后的杨安茹称呼他为五哥哥。
戏命示意侍女们退下,随即关好卧房门,任劳任怨地过来将卫璟扶到床榻上坐稳,顺带在杨安茹的注视下,假意为卫璟把了把脉,末了,才摇头示意杨安茹不必太过担忧。
“我的身子近日刚好了一些,被你这般一吓,定是又要加重了,”卫璟虽对这个妹妹算得上宠爱,可毕竟府中现如今的复杂形势,他不便让杨安茹时常过来,因此只能出言恫吓她几句,“搞不好连这个新年都过不去……唔咳咳咳咳咳……”
杨安茹虽然担心卫璟的身体,可见他这又能说又能骂的状态,结合着戏命向她递来的笃定眼神,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于是她立刻大咧咧地将自己害得卫璟二人摔跤的事情忘在脑后,凑到卫楚的身边,仰头朝他嘿嘿一笑:“这位便是五嫂嫂吧?果然是同那传闻中所说的那般仙姿佚貌,绝色无双啊……”
卫楚这几日被达奚夫人强制性地留在了忠勇侯府养伤,手上的伤口没愈合,清瘦的脸颊倒养出了一点肉,被耳垂上微微晃荡着的赤金缠的南海珍珠耳坠子衬得神色颇为温柔,眉眼间看上去也就少了几分之前那种不近人情的意味。
被一个小姑娘肆无忌惮地打量,卫楚有些不自在,只能转头朝她看去,颔首致意:“六小姐。”
不愧是长公主殿下放在心尖子上宠爱的小女儿,顾盼神飞的模样与长公主殿下堪称是如出一辙。
“声音也如此动听!”
杨安茹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宝贝一样,大惊小怪地伸长了手臂去拍打卫璟的肩膀,“五哥哥,你听到没,嫂嫂的声音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柔弱,反而……反而像是朗月清风下的疏阔男儿。”
卫楚微怔。
这镇南侯府的六小姐当真是如同府中下人所形容的那般聪慧伶俐。
“我只是瞎,我不聋。”
卫璟忍无可忍地躲开杨安茹的捶打,朝床榻里侧凑了凑,背对着屋中的人开始假寐。
按照她这手法,即使是个没病的,也能让她活活捶晕过去。
卫璟听见杨安茹仍在揪着卫楚不放,复又回头对她说道:“你嫂嫂怕羞,你莫要挨得她那样近,说起话来像个女悍匪似的。”
杨安茹并不理会他,径自挎住了卫楚的手臂,亲昵道:“嫂嫂,你可有什么喜欢吃、喜欢玩儿的?尽管跟我讲,在这京中,还不曾有我没去过的地方。”
她如今正值二八年华,骄纵恣意的模样在少女的脸上显得尤为娇憨可爱,让人讨厌不起来。
卫楚客气地朝她笑着说道:“那恐怕要麻烦六小姐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杨安茹豪迈地拍了拍卫璟床头的雕花围栏,对卫楚说道,“只要嫂嫂早日给我五哥哥生个大胖小子就比什么都强!”
卫楚:“……”这怕是在难为人了。
卫璟见不得自家世子妃被这丫头逼得脸颊和耳尖绯红连成一片,出言解救卫楚道:“杨安茹,你再乱讲话,当心我让戏命将你院中的那些纸鸢尽数戳碎。”
杨安茹气得小脸通红:“你若是敢这样做,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卫璟得意之余也不忘伪装虚弱,边咳嗽边说道,“试问母亲会帮顽皮捣蛋的你,还是体弱多病的为兄呢?”
卫璟兄妹二人谈笑玩闹的期间,戏命一直在屋中侍立着。
他生性警惕多疑,对危险的事物极为敏感,无聊间,视线下意识落在了卫楚藏于袖中的左手上。
这屋中隐隐弥漫着的轻淡血气,似乎是从世子妃的身上发出来的。
卫楚出身于死士营,最擅长的事同样是感知身边的异常情况,在卫璟与杨安茹斗嘴时,他心不在焉地朝自己被人注视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是卫楚在出营后第一次见到死士营的统领。
戏命认不得卫楚,可卫楚却识得戏命。
死士营中一众二十出头的副统领皆是戏命的徒弟,他们这一批的死士年纪稍轻,自然没有资格接受戏命的教导,之所以给卫楚留下了深刻记忆,也只是当时在营中远远看过一次戏命处置犯戒死士的血腥画面。
卫楚强自镇定,状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淡淡垂下睫毛,朝床榻上的卫璟看去。
“你五哥我需要安静地养病,”卫璟对杨安茹下了逐客令,“两个人你都看到了,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等我留你吃晚饭吗?”
整个镇南侯府上下,只有卫璟敢用这样的语气同杨安茹讲话。
“走便走嘛,那么凶做什么?!臭五哥,我再也不来看你了!”杨安茹气愤道。
近距离地观赏着这对兄妹斗嘴的好戏,卫楚的眼底也浮上了些许笑意。
“这是我此番去烨城给你带回来的,是好东西,强身健体的,省着点吃!算是给你补上的新婚礼物了!”
小姑娘虽然面上生气,但仍是将怀中的瓷瓶掏了出来,刚要递给卫璟,却又想起他方才对自己的态度,于是刻意朝他丢了过去,非要砸在卫璟的手上才肯满意。
“嘶!”
卫璟吃痛地坐起来,作势要朝着杨安茹所在的方向追上去打她,哄得小丫头咯咯直笑,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世子,我先去东厢房中收拾一下。”卫楚拎着他收拾完的小小包袱,轻声对躺在床榻上的卫璟说道。
话虽如此,但卫楚明白,如非必要,他和卫璟今日不会轻易再见面了,甚至几日不见也是可能的。
毕竟长公主殿下同他商量的时候曾说过,为了保证卫璟的身体健康,两人务必要至少相隔一天才能同房。
“既是母亲的吩咐,”卫璟的手置于被子下面,他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方才碰触到卫楚某处的指尖,缓声道,“那暂时便要委屈阿慈了。”
卫楚视线低垂着,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绪,声音却仍是温和:“世子要好生将养身体,莫要忧思郁结,恐对身心健康不利。”
“要不……”
险说出口的“留下”硬生生卡在了卫璟的嘴边,变成了另一句,“要不你将我这床被子拿去,很厚实,夜里不会觉得冷。”
卫楚下意识要摇头拒绝,又想起卫璟的眼睛看不见,便轻声回道:“不会冷,母亲命人搬来了好多被褥,又柔软,又暖和。”
卫璟不知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可就是不想放眼前人出了这间屋子。
不知怎的,之前在同一间屋子里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话想要对卫楚说,可此时面临着要分开一晚的境况,卫璟却无端生出了些异样的情绪。
“东厢房那边的路要崎岖些,你走路的时候要仔细着点,莫要摔倒在冰雪上。”卫璟绞尽脑汁地想要给卫楚交待一些可以用得上的经验,以此来显示自己说的并不是废话。
床侧的戏命听得一脸迷惑。
要说这府中此时唯一算得上崎岖的事物,便是世子爷的心了。
本以为世子妃会十分不耐烦地对卫璟的话敷衍了事,没想到人家竟温顺地应了下来,还加倍关心了回来:“多谢世子提醒,世子即便在卧房中也要多加小心,这床榻的边沿实在锋利,切莫磕伤了手。”
戏命:“……”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好半天的车轱辘话,最终卫璟才在卫楚无意间攥疼了伤口的细微表情中,方是算不得心甘情愿地终止了这毫无意义的谈话。
房门被侍女从外面轻声关好后,戏命这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的声音,对卫璟说道:“世子妃的轻功甚好。”
戏命作为死士营与影卫营的统领,平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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