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我曾见梁山泊烟消云散,曾见蓼儿洼英魂断绝。这一世,我只想做个看客。奈何,这双眼看透了结局,这颗心……却终究没能硬成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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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五年,秋,大名府。
市井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地传入耳中。贩夫走卒的叫卖,车马碾过青石路的轱辘声,茶馆里说书人醒木拍案的脆响……这些声音,熟悉又陌生。
燕青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雕花木床的顶帐,鼻尖萦绕着清雅的檀香,混合着窗外飘来的、甜腻的桂花气息。他怔怔地躺着,身体是久违的轻健与年轻,没有多年江湖漂泊留下的暗伤,没有归隐后独居山林的清寂入骨。
他抬起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皮肤光洁,腕骨分明。这不是那双经历过风霜雨雪、布满细碎疤痕的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前世的冰冷与沉重。
梁山聚义,替天行道……蓼儿洼的毒酒……卢俊义坠江时浑浊而不甘的眼神……宋江临终前那声无奈的叹息……还有他自己,纵舟千里,隐入江南烟雨,从此孤身一人,对着青山绿水,度过的那些看似逍遥,实则每一个午夜梦回都被故人旧事惊醒的年年岁岁。
他,燕青,浪子燕青,竟然回来了。
回到了这大名府,回到了他还是玉麒麟卢俊义府上那个一身雪练也似白肉,精通诸般风流技艺,能射弩,能相扑,更兼一身花绣,俊俏无比的贴身小乙之时。
他静静地躺了许久,直到窗外的日头又升高了些,将暖融融的光斑投在床前的青砖地上。他没有惊呼,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深及骨髓的茫然与疲惫。
重活一世……意义何在?
上一世,他看透了所谓的“忠义”,看透了招安那条看似光明实则遍布荆棘的死路。他劝过主人卢俊义, “主人岂不闻韩信立下十大功劳,只落得未央宫里斩首?彭越醢为肉酱?英布弓弦药酒?” 言犹在耳,可主人不听,公明哥哥也不听。
到头来,一场大梦,烟消云散。
这一世,他还有什么可求?功名利禄?笑话。兄弟情义?那血染的忠义堂,那零落的星辰,早已寒了他的心。
“不如归去……”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苍凉,“这一世,寻个山明水秀之处,早早归隐,再不问这江湖是非,朝廷纷争。”
他起身,动作流畅而优雅,仿佛这具年轻的身体从未经历过数十年的隔阂。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俊脸,眼角眉梢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飞扬跳脱,尚未被后来的沉郁沧桑浸染。
燕青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扯出一个笑容,带着三分自嘲,七分疏离。很好,皮囊依旧,内里却已是饱经沧桑的灵魂。
他换上惯常穿的青缎子衣衫,束发,佩上他惯用的川弩和那把吹毛断发的短刀。推开门,秋日高爽的阳光扑面而来,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卢府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庭院深深,仆役往来井然有序。见他出来,纷纷恭敬地称呼“小乙哥”。燕青一一颔首回应,姿态从容,与往常无异,唯有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物是人非之感。
他知道此时的时间点。卢员外尚在府中安享富贵,还未被那梁山泊的智多星吴用设计,那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灾祸,尚未降临。
这很好。燕青想。他只需找个恰当的时机,向主人禀明心迹,求得自由身,然后便可飘然远去,实现他上一世未能彻底如愿的“归隐”。
信步走出卢府,他需要感受这真实的人间烟火气,来确认自己并非身在梦中。大名府作为北宋北京,繁华不下东京汴梁。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人流如织。
他习惯性地走向城中一家颇有名气的茶肆,那里三教九流汇聚,消息最为灵通。在门口,他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干瘦的汉子,尖嘴缩腮,正低头呷着茶,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带着几分鬼祟和精明。
时迁。
燕青的心头,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鼓上蚤时迁,一百单八将里排第一百零七位,地贼星。上一世,他偷鸡摸狗,本事不大,惹祸不小,上了梁山后也多是在军中做些探听消息、火烧粮草的勾当,算不上核心人物。征方腊时,病死于杭州。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燕青本该径直走过,如同没有看见。他既已决心归隐,这些前世旧人,是飞黄腾达还是落魄潦倒,都与他再无干系。
他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他记得,时迁此刻应该还未因偷鸡之事被祝家庄擒拿,也未遇上杨雄、石秀。他只是一个漂泊无依,靠着些微末伎俩混迹江湖的底层人物。此刻,他面前的桌上只有一壶最便宜的粗茶,连碟像样的点心也无,衣衫虽不算褴褛,却也洗得发白,袖口处甚至有不易察觉的磨损。
时迁似乎察觉到了目光,抬起头,对上燕青的视线。他显然认得这位大名府风头最劲的“浪子燕青”,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带着几分谄媚又几分畏惧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那笑容,让燕青想起了上一世,时迁偶尔在得了赏钱,或是完成任务回来复命时,也是这般模样。他曾觉得此人猥琐,不堪大用。可如今再看,那笑容背后,不过是乱世之中,一个小人物挣扎求存的卑微。
燕青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他心中那个“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念头,与眼前这张带着讨好笑容的脸,形成了尖锐的冲突。
救,还是不救?
救他,意味着从此刻起,他便插手了这既定的命运轨迹。他这只重生的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会引来怎样的风暴?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难道就要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一瞥而动摇?
不救,转身离开,任由时迁沿着既定的轨迹,去偷鸡,被擒,上梁山,最后病死在江南……这对于一个决心归隐的人来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时迁见燕青只是看着他,不言不语,那目光深邃得让他有些发毛,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变得忐忑不安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就在时迁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准备起身溜走时,燕青动了。
他缓步走到时迁桌前,袍袖一拂,姿态闲雅地坐了下来。茶博士立刻殷勤地过来招呼:“小乙哥,您用点什么?”
“一壶上好的龙团胜雪,再配几样精细茶点。”燕青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天然的从容。
时迁更是局促,搓着手,讷讷道:“小……小乙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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