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的抱厦是正房前搭建出来的一间房屋,因采光好,被宸王布置成了小书房,旁人等闲不可入内。周芸婉能够随意出入宸王这私密的空间,可见宸王对她的疼爱和信任。
老管家是看着宸王与周芸婉长大的,对周芸婉也有几分疼爱之意,见宸王眉头紧蹙,似是心情不好,怕宸王迁怒周芸婉,赶忙在宸王跟前替周芸婉说了几句好话:“主子,表小姐已经等了您许久了,方才还借了咱们府上的小厨房为您做了您爱吃的海棠糕,论起来,再没有人比表小姐更关心您了。”
宸王闻言,想起表妹往日的那些好处来,心软了软。这时,倚在窗边打络子的周芸婉听到了屋外的动静,抬眼望来,眸中盈满了喜悦之意,整个人仿佛瞬间被点亮了一般,焕发出不同的光彩。
只见周芸婉放下手中的络子,提着裙摆匆匆迎了上来:“表哥,你回来啦!快进来歇歇,一定累坏了吧!”
对着这样明媚的笑脸,这样真挚的关心,宸王心中的怒火消散了不少。
但他未曾忘记找周芸婉的目的,只淡淡“嗯”了一声,对老管家道:“你先退下吧,我与表小姐单独说会子话。”
老管家有些担心地看着宸王与周芸婉,平时宸王在与周芸婉相处时是不会特意屏退他的。今日宸王心绪不佳地从云府归来,又摆出一副要与周芸婉谈心的模样,难免让人悬着一颗心。他虽得宸王几分看重,到底是下人,方才在宸王面前为周芸婉说几句话已是极限,此时也不好违背宸王的意思,只能给了周芸婉一个“小心”的眼神,而后带着周围伺候的下人们离开。
宸王拉着周芸婉走入小书房中,指着自己正对面的位置,对周芸婉道:“坐。”
周芸婉有些不安地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道:“表哥你心情不好?是不是云姐姐说了什么话,让你为难了?”
“你怎么知道,是莜莜的话,让我为难了?”宸王问。
周芸婉确认是云莜惹恼了宸王,不由松了口气:“云姐姐她出身相府,自来只有旁人捧着她的份儿,许多时候,她自然无法体会到别人的难处。今日云姐姐又遭了旁人的算计,定然心绪不佳,表哥少不得耐下性子来哄她,当真是辛苦表哥了。”
“哄莜莜倒没什么,毕竟她并不难哄。只是方才莜莜告诉我一件事,我少不得要向你求证一番。”宸王装作没有看出周芸婉的些许小心机:“莜莜说,华阳郡主递给她的那杯暖情酒,是你劝她饮下的,是吗?”
周芸婉心头一紧,艰涩地开口:“的确是我劝云姐姐饮下的,只是我并不知道那酒中加了料……怎么,表哥,云姐姐告诉你,是我在故意陷害她吗?我若是早知道那酒中被华阳郡主动了手脚,我怎么都不会让云姐姐喝下那杯酒的。表哥,云姐姐不信我,你难道也要怀疑我吗?”
“不是我要怀疑你,而是你的所作所为本来就很可疑。你素与华阳郡主不睦,她递来的酒,你为何要急匆匆劝莜莜饮下?”
宸王一针见血的话语,让周芸婉霎时白了脸,无措地攥紧了衣袖:“表哥,我……”
“很多时候,你的那些个小动作我并非不知情,只是纵着你,才装作不知,这不代表你在大事上能够糊弄我。”宸王定定看了周芸婉半晌,给周芸婉带来了莫大的压力:“你明知道我就要向皇上请旨意为我和莜莜赐婚了,却在这节骨眼儿上帮着荣王姐弟算计莜莜,你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让我在荣王面前一败涂地吗?”
他可以容忍周芸婉对云莜心存嫉恨之心偶尔搞点小动作,但周芸婉若是因为私情而不顾大局拖他后腿,绝对不可。
“表哥,不是这样的。”周芸婉一面为宸王的敏锐而心惊,一面绞尽脑汁地自己的所作所为寻了个理由:“我只是不甘你被云相辖制,想着若是云姐姐中计损了名节,云相必会恨荣王姐弟入骨,到时候就不是表哥你上赶着求娶云姐姐,而是云相急着要将女儿嫁给你了。”
宸王淡淡听着周芸婉的说辞,不置可否,半晌方在周芸婉惴惴不安的表情中道:“你这法子听起来不错,实行起来却是漏洞颇多。若是当真让荣王得逞了,云相抵不住舆论的压力将莜莜嫁给了荣王,本王的一番筹谋可就完了。”
以往宸王还觉得自家小表妹温柔体贴、美貌聪慧,除家世低了些不能为自己带来太大助益外,竟是处处妥帖。
眼下看来,她是有几分聪明劲儿,可惜都是些小聪明,在大事上却是不大拎不清。看样子,是时候给她些教训了,好让她知道,往后不可自作主张。
宸王想到云莜对他提出的要求,心中有了主意。
接下来一连数日,宸王都没给过周芸婉好脸色看,这让周芸婉在京中贵女圈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京中人人皆知,宸王有一极为宠爱的小表妹,视若亲妹,即便是云相之女也得拿对待小姑子的态度来对她。谁若是让这小表妹受了委屈,宸王必不轻饶。
可这几日周芸婉出门做客时,有人刻意刁难她,宸王却只作不知,即便是周芸婉忍不住亲自到宸王跟前告状,宸王也只是淡淡地告诉周芸婉他很忙,莫要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叨扰他。至于往日十分维护周芸婉的云莜更是不见了踪影。
没了这两层阻碍,那些欺负周芸婉的女郎变本加厉,一找到机会就要刺一刺周芸婉,以看她当众丢脸为乐。周芸婉家世不高,若非宸王重视她,云相之女护着她,她凭什么融入京城贵女圈子,其他人凭什么给她脸面?
如今宸王不知因何缘故不护着周芸婉了,这对于那些看周芸婉不顺眼的女郎们来说当真是一个极好的消息,那些女郎们当即便手段百出,将周芸婉好生折腾了一番。
当周芸婉从永兴侯府的小池塘中打着哆嗦爬上来时,身子是冷的,心更冷。
小池塘不深,淹不死人,只是这时节京城已然开始结冰,她从冰冷的水中挣扎着爬起来,身子已然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不远处的暖阁之中,她的表哥宸王众星拱月地坐在上首,与人把酒言欢,而她却孤零零地站在此处,无人理会。
周芸婉有满腔的愤懑要发泄,她想出现在那些人面前,撕碎那些欢声笑语,然而水面却诚实地映照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来:她身上的圆领对襟素锦小袄并下半身马面裙已经湿透,吸水后重重压在在她身上,让她连走几步路都想喘气;出门时精心梳的随云髻散了,发丝凌乱不堪地垂了下来,有些还黏在她的脸上;面上涂抹的脂粉早已在冰水中化开,红一块白一块的……
丫鬟金玉看着自家主子这模样,心疼得不行:“小姐,咱们去找王爷为您做主吧!就算害您落水的是永兴侯府的嫡小姐,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热泪滴到周芸婉的手背上,周芸婉仿佛被烫醒了一般,木然地看着金玉道:“他不会管的,永兴侯手握兵权,可辖制荣王之势,就算他知道永兴侯府的小姐是蓄意害我,为了拉拢永兴侯,他也只会说这是一场误会……更何况,更何况,方才永兴侯府的小姐拉我出来时,他分明看见了,他若是想管,早就管了……”
周芸婉对朝中之事实际上并不了解,会知道永兴侯府的女眷不能得罪,还是宸王在她耳边反复念叨的结果。
几日前她离开宸王府后心绪不佳,临时让车夫转道想去散散心,谁知惊了永兴侯府的马,险些害得永兴侯府嫡出的五小姐从马车上坠下来,自此这位永兴侯府五小姐便恨上了她,无论她怎么赔礼道歉都无法化解这位五小姐对她的恨意。
没多久,永兴侯府便给宸王与周芸婉发了请帖,邀他们参加永兴侯夫人的生辰宴,宸王明知道永兴侯府的小姐可能会趁机为难周芸婉,还是代她接下了这请帖,且在赴宴之前特地叮嘱她永兴侯府对于他有着何等重要价值,其意昭然若揭。
永兴侯府若是给周芸婉什么委屈,她得忍一忍。
永兴侯府五小姐若是给她什么难堪,她得让一让。
当时周芸婉虽口头上答应了,心里头却仿佛吃了黄连一般苦。
她已经为了宸王的大计忍了许久,退了许多,眼睁睁看着宸王从她的未婚夫,变成她的“兄长”……究竟还要她如何忍、如何让?
所有负面情绪,在永兴侯府五小姐设计周芸婉落水之时,全面爆发了出来。
金玉抱着周芸婉抽噎道:“小姐,您怎么过得这样苦,呜呜呜……”
“傻丫头,别哭了。你家小姐现在日子过得苦,是为了日后做人上人。”
周芸婉回想起她幼年在庄子上时,算命的瞎子为她摸骨,说她未来有大富大贵之相……她趴在金玉肩头,哭着哭着就笑了。
那瞎子所言果然不差,不久后,周芸婉就被身为知府的父亲从庄子上接回家中,还遇到了她的贵人,豫王嫡次子萧钰。萧钰年岁与周芸婉相仿,是周芸婉高嫁的姑姑之子,因体弱且又是继室之子不怎么受其父重视,但到底顶了个皇孙贵胄的头衔,且其父豫王又是当地的实权藩王,于是周芸婉的姐妹们都争相讨好萧钰。萧钰却谁也没看中,独独看中了不被家族重视的她……
周芸婉抓住了这个机会,讨好萧钰,让萧钰离不得她。后来,她偶然撞破萧家原配嫡子的阴谋,救了萧钰一命,自此,她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
十三四岁上,周芸婉与萧钰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顺理成章地订了婚,可惜还未来得及广而告之,萧钰头上原配嫡出、金尊玉贵的兄长便因为一场意外亡故,萧钰这个继室之子也成了他父亲的嫡长子,地位与从前大不相同。紧接着,萧钰便被召回了京城,原因是皇帝病重无子,有意在宗室中过继一子承袭大统,身份尊贵、资质上佳的少年人是上上之选。当日被召回京城的,不止萧钰与荣王萧琰,还有十来名萧氏近支少年。
心爱之人有了更好的前程,周芸婉自然全力支持,可她与萧钰的婚事却因此而生了波折。
原先萧钰还是嫡次子之时,周芸婉这个知府之女配萧钰就已颇为勉强,若不是为了让萧钰这个继房次子歇了与原配长子相争的心思,萧钰之父是断然不会为萧钰聘周芸婉为妻的。待原配嫡子身亡,萧钰这个继房之子成了嫡长子,又成了皇嗣候选人,周芸婉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女与萧钰更是有了云泥之别,哪哪儿都不般配。
起初萧钰之父豫王压着萧钰与周芸婉解除婚约时,萧钰没有答应,为了表明他与周芸婉同甘共苦的心,甚至还千里迢迢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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